建康大长公主听说,哈哈几声:“我都这年纪,还怕她妨克吗?”说了又叹一口气,“这是她懂事,不肯讨人嫌,就是这样才叫人心疼。”
宋辽趁机笑道:“阿婆即这样喜欢,叫她一世服侍你可好。”这话说得忽然,建康大长公主全无防备,脱口笑叱道:“胡说!三娘到底也是公府的小娘子,便我是大长公主也没有叫她一世服侍我的道理!”这话才说完,她忽然住了口,把双眼紧紧地盯在宋辽脸上。
便建康大长公主常常一副慈爱面孔来对人,到底也是从公主、长公主、大长公主一路过来的,一世人都养尊处优,身上的威势早成,这样一沉脸,便宋辽是她嫡孙心上也惴惴,脸上倒还能端的住,依旧是个含笑模样。建康大长公主看了一回才道:“你可知你说甚?”
听建康大长公主这句,宋辽便往前凑了凑,小心地道:“孙儿知道。”
建康大长公主就道:“三娘固然可爱,可是你糊涂了!公府嫡出的小娘子,哪有与人做继室的道理!且,”说到这里,又叹一口气,“你什么年纪,她什么年纪,她娘怎么肯答应,就是她娘肯应,魏国公也不是好说话的。”
宋辽心意坚决,就道:“阿婆,从前自然是不能答应。从前便是孙儿以未娶之身求三娘为配,魏国公也不能答应,谁叫孙儿天生不足呢。可如今今时不同往日,阿婆说是不是。”这也是宋辽狡猾,明晓得祖父母父母为着他两条腿天生长短愧疚,故意把这话提起,好叫建康大长公主心软。果然建康大长公主听说这两句,双眼立时发红,抬手在宋辽身上捶打两下哭道:“是我待你不慈,还是你阿爹阿娘待你不好,叫你说这样的话来伤人心!难道这是我们做得主的吗?倘或我们能做主,就是舍我几年性命,也不能叫你吃这样的苦。”
宋辽又将建康大长公主的手握住,赔笑道:“是孙儿说错了,阿婆待孙儿极好。我们大梁朝的惯例,残疾的不许承爵呢,不是阿婆,孙儿又怎么能做这个世子。是以孙儿一直想好好孝顺阿婆。从前,从前的董氏,是孙儿以为董氏嫡母卢夫人是个贤良的妇人,那她教养的女儿也不能差了,娶回来自能侍奉好阿婆。不想董氏任性的,不独不能服侍,反叫阿婆操心,是孙儿之过。”
这一番表白叫建康大长公主又是诧异又是喜欢,诧异的是宋辽竟能抛开董云清,可更多的是喜欢,摩着宋辽的后脑,叹气:“这也是阿婆的错,看你喜欢,不忍你失望,没与你说说明白其中道理。世上女子多嫉妒,自家做着继室填房都能把前面那个留下的子女都能当做眼中钉肉中刺,何况是正室看待庶出,怎么肯教养指点,有些不爱脸的动辄打骂叱喝,将孩子吓傻的尽有。有些藏奸厉害的,面儿上待着样样周到,要一奉十从不违拗,比亲生的还好些,偏是从不教导,生生把庶子庶女纵坏了,人还要说是孩子的不是,辜负了她的一片心。肯衣食不缺地把,平安教养大就是个贤人了。卢氏家里头有那样一个来头的侧室,还能叫她挣出贤名来,可见为人,怎么能是个好相与的,在她手下出来的庶女未必是个好的。可那时只以为你喜欢,想着难得你开回口,总要叫你如意才好。且即嫁了来就是我家的人,就是有什么不好也能扭得过来,不想到底是她没福,还累得大郎伤心。”
建康大长公主这一番话正说中宋辽心思,岑氏可不是个藏奸的,便是朝廷有庶子不能承爵的律例,可到底一个庶长子在她眼前,如鲠在喉一般,怎么肯轻易放过,故意养坏了也是有的。她养坏了庶子没甚,偏来害他!他们母子做下那等恶事,还想着一家和乐,功成名就吗?想也不要想。
宋辽这一番沉吟,脸上狰狞转瞬既逝,可建康大长公主也是人老成了精的,哪里看不出宋辽脸色变更来,还以为是为着卢氏教养坏董云清嗔怒,竟还劝道:“便是董氏从前不懂事,人即去了也就罢了,莫要再记着,到是苦了自家。”
宋辽咬一咬牙,又向建康大长公主道:“董氏不好,可三娘是常往阿婆这来的,阿婆觉着三娘如何?”
蒋苓如何?在建康大长公主眼里蒋苓生得眉目秀丽,说话也是有甚说甚,直爽可爱,再不似旁的小娘子那般吞吞吐吐的不灵清,搁在眼前看着就舒心,要不是宋辽没有嫡亲兄弟,建康大长公主早想把她讨来做自家孙媳妇。定西伯府旁支倒是有与蒋苓年岁仿佛的小郎君,可即是旁支,那就是出身平平又怎么匹配得公府嫡女呢?提那样的亲事,不是结亲是结仇了,建康大长公主再喜欢蒋苓也只得罢了。
可就是建康大长公主再喜爱蒋苓,巴不得把她讨回来,可听宋辽一声声念着也要奇怪,两个人差着好些岁数呢,大郎又是几时瞧上的?因有董云清前车之鉴在前,建康大长公主不免要问个仔细。
可宋辽哪里是心悦蒋苓,不过是要把对蒋璋、岑氏、蒋存孝的一口气毒气出在她身上罢了,听着建康大长公主发问,一时怔了怔,竟是想不起蒋苓什么模样,也是他聪明,竟叫他在片刻之间想了主意来,因道:“三娘素来守礼,我连见也没见过,哪里就说得上起了淑女之思。不过是以己度人罢了。”这话倒是可信,蒋苓过来时通常宋辽都是不在的,没遇过上才是真情。可即不曾遇见,怎地又想娶她?
建康大长公主略想一想,忽然明白了那个以己度人的意思,心下一震,不由得拿眼扫了眼宋辽双腿。
宋辽乖觉得很,看建康大长公主一眼看过来,晓得她明白了自家意思,还故意道:“孙儿先天不足,自小听了多少笑话,也就阿爹阿娘与阿婆待着我好,便是妻子也这样的苦楚哪里是个小娘子能受的呢?也怨不得她受了几句顶撞就发作,如今都好说句人人侧目。”说着就将前日永安伯府的故事说与建康大长公主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