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等傅章三年,有三年孝期的是蒋苓,便是要说等,也是傅章等蒋苓,可从傅章口中说来,就似蒋苓委屈成全了他一般,更不要说灵前立誓这等行为简直惊世骇俗,说句大逆不道也不为过,可因为傅章做得实在太理直气壮,反而叫蒋芳薛惟蒋茜钱树荣等人哑口无言。蒋存义蒋存信两个又素来晓得傅章心悦自家三娘,且岑氏也有过半年为期之说,是以蒋存信倒还能说句:“阿娘实是许了的,只是。”说道只是两个字时,蒋存信禁不住落下泪来,咬一咬牙,还是说出了口,“只是没来得及。”
倒是蒋苓还掌得住,颤巍巍立起身来,因她跪得久了,两腿发麻,一时竟有些站不稳,傅章伸手要扶她,叫她挥开手:“你方才的话当真?”傅章点头道:“三姐姐,我几时骗过你?”
蒋苓道:“好,我有几句话要告诉你,你且随我来。”说着不待众人要说甚,转头往后堂去,傅章急忙跟上。
薛惟看着不对,待要起身要跟上去,却叫蒋芳拦着了,蒋芳道是:“即是阿娘允了的,就叫他们说几句,再过几日三娘就要扶柩回乡了。”叫蒋芳说了这句,薛惟这才驻足,只把两眼看向后堂。
蒋苓引着傅章一路往后走,直至一处穿堂才站下,这处穿堂两侧都空落落的,连棵树也没有,自然也藏不住人,而两人对面而立,正好看着彼此身后,正是个说话的好地界,傅章在军营里历练了这些日子,也非昔日吴下阿蒙,一看这地界就晓得蒋苓说的话要紧。
果然就听蒋苓道:“八郎,我有桩事告诉你,你听了之后,只当是我不肯答应吧,方才的誓言也就不作数了。”
傅章听说,心下大急,往前踏了两步:“三姐姐。”随着傅章的逼近,蒋苓往后撤了两步:“八郎,你道京中的传言哪里来的?”
傅章闻言一怔,就看蒋苓把手指点着自家鼻子:“是我呀。八郎。是我呀。我不愿嫁安南候世子,所以寻了个不知哪里来的道士去吓安南候夫人,那妨克的名头是吓她的,安南伯夫人只得穆大郎一个儿子,怎么敢冒险呢。”
听着这些话,傅章只以为蒋苓生怕他介意传言,急忙忙表白:“三姐姐,就是真的我也不怕。我真不怕。”
蒋苓嗤地一笑,眼角落下一滴泪:“八郎,你道无缘无故的安南候为甚想起来要提亲,是今上瞧着我家不入眼,想叫我吃个亏去,好打我阿爹的脸。”
傅章眉头一皱:“三姐姐,这是今上糊涂,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蒋苓抬头向天好叫眼泪好落得慢些:“怎么不是我的错了?若我当时不是自以为聪明决断能舍得,以为布下这个绝户计好叫龙庭上那个不再打我主意,我阿娘何至于此!”这话说得傅章全不明白,先是以为是蒋苓背后弄鬼的事揭穿了,转念一想,要揭穿了,她怎么能好端端地站在眼前。
那是?傅章疑惑地看向蒋苓。
蒋苓又笑着道:“不想有人不信邪哩,皇后召了我阿娘进宫,要为宋辽说项。你瞧瞧,今上就是这么待我家的,逼得我家走投无路。可要是我当日嫁了那穆泰宁,我阿娘又怎么会皇后逼迫!又怎么会气晕了还要被说心怀怨望!”她一行笑一行在落泪,看得傅章大急:“三姐姐!这哪里是你的错!是他不对,要不是他拿着他的权柄来逼迫,你又怎么会出此下策。三姐姐,就是世伯母知道了也不会怪你的。”
蒋苓轻叹:“八郎,可我到底难辞其咎。要不是我自作聪明,我阿娘怎么会死呢?一想着这些,我日夜难安,心如刀割。如今你都知道了,方才的誓言作罢吧,放心,是我不要你,不会应誓的。”正是因为蒋苓晓得自家对傅章也是有情的,这才要将岑氏之死的真相说与傅章知道,一来是她不愿傅章在不了解真情的情况下贸然决定;二来也是她心里憋得苦,实在找不着人说。可等把话都说出了口,想到就是傅章不在意,镇国公夫妇也不定能喜欢,心上刺痛起来,忽然明白了她阿娘最后说那句“来生不复相见”是个甚样心境。阿娘二十余年为阿爹照料他的妾室庶子,心中还不知怎么苦呢,许是累极了,这才想着来世不要相见,可就是这样她还是为这家舍了一条性命去,这是蒋家欠了她的。
蒋苓说完这些再不开口,低头往灵堂走。
她与傅章过来时,她在前头走,傅章在后跟,是以等两人站下对面说话,傅章正好将回去的路堵上,蒋苓要回去灵堂,必定要从傅章身边经过。
回廊就那么一点点地,要是两个小娘子还能并肩而过,可傅章身高肩宽,一下将道路占了一半多去,蒋苓要过去势必会擦着傅章。是以傅章最好是侧一侧身,好叫蒋苓走得宽绰些,偏一向在蒋苓面前十分会察言观色的傅章这回竟是纹丝不动,在两个人将将擦身,一伸手已把蒋苓搂进怀里。
他虽小着蒋苓一岁,可如今已比蒋苓高出一个头还要多,这一抱正将蒋苓抱了个严严实。这等举动比他方才在堂上赌咒非蒋苓不娶还要惊世骇俗大逆不道些,便是镇定如蒋苓也吓了一跳。
傅章一路疾驰而来身上带着薄汗,又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身体的温度原就偏高,两下里一凑,汗水的气息将头一次被男子抱住的蒋苓熏得一时手足无措竟是不晓得该挣扎。待她反应过来要挣扎时,就听傅章在头顶瓮声瓮气地说:“三姐姐。不要走。”这句里竟是带了哭音,仿佛树林里,他在背后一声声的呼唤,蒋苓的眼泪也落了下来慢慢地站住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