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蒋茉日日来看她,赵娘也想与女儿实说,免得她日夜担忧挂心,可才要开口,又想起世子也在府中,晓得她醒过神来,倘或逼问她大牢内的事,可怎么说呢?更或者,世子不信夫人是赵娘所害,疑心到她身上,夫人与赵娘都不在了,可真是百口莫辩了,是以郑娘将到了唇边的话吞了回去,依旧做个浑浑噩噩的模样,
直到出了京,便是国公府的马车宽绰,也比不得正经屋子阔大高深,在加上蒋茉与郑娘同乘,里头已算得上狭窄,是以丫鬟们都在马车外,随时听着召唤再进来服侍。
觑着这个空儿,赵娘再不装糊涂,将前因与蒋茉说了。只是郑娘也真是有些运气,那些日子是真糊涂了,并不晓得宋辽多疑刻毒不肯轻易相信郑娘是真吓傻了,更不信她能糊涂到连着自家名姓也能忘记,想她一弱质妇人,若是装傻,见老鼠爬到身上来哪有不怕的,是以竟是命狱卒捉了老鼠来往她身上扔,看郑娘依旧是个昏昏然的模样,这才信了,方肯将她交还魏国公府。只是这些内情就不是赵娘能知道的了。
便是赵娘只说了她晓得的那些,也将蒋茉吓得呆了,神魂都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半刻都做声不得,好一会才道:“阿姨日后如何?”
郑娘好象没听着蒋茉的问话一样,在她身后拿手虚点了点立在马车前头的傅章:“这样的出身,这样的相貌,这样的人物,凭甚是四娘的?你与她一般是国公家的娘子,凭甚不是你的。四娘,如今可没人与她做主了。”说到后头那句时,已近乎梦呓。
蒋茉原不过是瞧着傅章出色有些羡慕,哪里就说得到有什么心思,可叫郑娘这样说着,心思也有些浮动,禁不住两眼往车厢外的傅章看过去。说来也巧,傅章正好转过脸去朝蒋苓的马车瞧了眼,脸上一抹温情一闪而过。
只这一眼就叫蒋茉握住了郑娘的胳膊,这是凭什么啊!大梁朝自立朝以来,除着尚主的,其余子女们的出身一概是从父,是以蒋苓与蒋茉两个虽有嫡庶之分,实则相差不大;论起相貌来,蒋茉似她阿姨郑娘多些,而郑娘的相貌正是十分出色,是以要只说美貌的话,蒋茉实是蒋璋四个女儿中最出色的一个;要论起名声来,她蒋茉清清白白,哪里不比背着妨克名声的蒋苓强,凭甚八郎眼里只瞧得见蒋苓一个。蒋茉又嫉又气,到底晓得厉害,依旧不声不出。
不想郑娘看她不动,竟是有些恼怒起来,抬手在她身上拍了几下:“你怕什么呢?夫人可不在了。”说着又笑几声,“你知道不知道?她得意了这些年,也该着她哭了。”这个“她”字说得含糊,也不知指的是蒋苓还是岑氏,可也足以叫人惊恐害怕,蒋茉再是有不平之心,听到这时也晓得不对了,这哪里是她的阿姨。她阿姨虽然生了个迎风撒泪的性子,背地里也有过嫉妒的言辞,可这样毫无顾忌,大剌剌地说出口,还是头一回,别是看着明白了,实是个糊涂的。
因此蒋茉慢慢地转过头,往身边看了眼,就看她阿姨两眼依旧盯着窗外的傅章,口中道:“你与他才般配呢,有她甚事。”脸上竟还露些笑容,蒋茉一瞬间竟觉得郑娘面目模糊起来。
你道郑娘这是疯了,抑或是沾染上了什么不干净的,是以胡言乱语起来?
这可错了。却是郑娘打小儿生得美貌,那些市井妇人看她长成这样一副容貌,都肯把好听的话来奉承她。有奉承的,自然就有嫉妒狠毒的,欺郑娘天生的意软心活,还教唆她:“你生成这样的美貌,要嫁了个村汉岂不是可惜,正该有不世的英雄来配你呢,戏文上可都是怎么写的呢。”
要是明白人儿,听着这样的话,早大耳刮子打上去了,偏这些话都合了郑娘的意思。到得后来,郑娘遇着变故,辗转落在蒋璋手上。
蒋璋实好说是个英雄,年少时相貌也俊朗威武,郑娘实在是中意的。又看岑氏与赵氏两个即不如她美貌,性子更不如她温柔体贴,便以为这是天注定的姻缘。不想蒋璋敬重的是嫡妻岑氏,偏爱的是赵氏,并不以为郑娘为意。郑娘心内久为嫉妒不服,只她天生的软弱,别说不敢在岑氏面前无礼了,就是赵氏面前,她也不是很敢高声,唯做个退让的模样来,想打动蒋璋心肠,只是无用。到后来三人各有子女,岑氏所出,郑娘虽然嫉妒,到底不敢攀比,可赵娘同她一般是侧室偏房,凭甚她的孩子要压过她的孩子!
如此种种,二十来年一直压在郑娘心头,如今魏国公府出事,先是亡了岑氏,而后没了赵娘,蒋璋的妻妾竟是只剩了她一个,郑娘又是心有不平的,自然起了歹意,顾不得她该迷糊的,竟是挑唆起了蒋茉。
好在蒋茉虽然有些嫉妒蒋苓能有傅章那样一个良配,到底是正正经经的公府小娘子,也是先生老师的教导着,晓得郑娘所说的厉害,并不敢依从,甚而怕隔墙有耳,那番话传进蒋存智耳中。
到底是嫡亲的兄妹,蒋存智是个什么人,蒋茉早听蒋存礼说过好几回,知道蒋存智脸硬心硬,眼里除着他阿爹阿娘,也只有蒋茜这个妹子了。倘或要叫他晓得郑娘挑唆着她去亲近傅章,只怕再不能容下她们母女两个。如今可比不得家里,多少眼睛看着,蒋存智就是世子也不敢轻举妄动。如今正在赶路,队伍中哪一个不是听他调遣,真要悄没声地处置了她们娘儿俩,再没人能给她们出头说话的,只怕还反要替蒋存智做个证人呢。
是以蒋茉虽然心有羡慕,不但不敢依着郑娘去亲近笼络傅章,反起了叫她安静睡觉,莫再胡乱说话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