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因着蒋苓夺权,族长心内怀恨,仗着辈分足够,所以没出城迎接岑氏灵柩,只遣送了他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儿子蒋玮来。蒋玮原还想与蒋苓些教训,好报复她对自己父子们不敬,等看着那个一掌就将一张酸枝木桌子角拍落的莽汉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虽然腹诽,到底不敢生出事端,唯恐那莽汉拿自家当桌子拍了,所以老老实实地等在孝棚里迎接岑氏灵柩。连着他都不作夭了,旁的族人自然更安分。
第二个孝棚就是魏国公府,蒋苓一身重孝跪在棚前,看着自家阿娘灵柩聪明和远处缓缓行来,既悔且恨,匍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她这一哭,头一个孝棚中的蒋玮想起她要身份有身份,要手段有手段,唯恐自家没哭惹她不喜欢,回头想出主意来折腾,倒是不美,恨不得也哭几声,只他身份尴尬,哪有族里小叔子哭族嫂的?偏他虽有三女一子,可女儿不好抛头露面,儿子又极小也没有出来,只好令家中仆人们哭,有他这一开头,其余族人依样学样,是以岑氏灵柩所经之处,哭声震天,连着骑在马上的蒋存智等人也红了眼眶。
岑氏灵柩进入蒋城,魏国公府旧居的大门早在蒋苓的指挥下拆了,灵堂也在正堂已布置得当,灵柩自正门直入灵堂,预备着族人们前来祭奠。
又说蒋存智先祭奠过岑氏,复又回到后堂,命人将古进宝带出。
古进宝自落入蒋存信手中,虽没吃着多少苦头可也不舒坦,手脚都被捆着,多迈一步路都不成。听得世子要见他,倒是长出一口气,由得军士将捆着他双脚的绳索割断,推着他往后院走。这是蒋存智早从蒋存信那里知道了古进宝的说辞,唯恐其中还有甚不好与外人道的,是以故意把盘诘古进宝的所在选在后院的柴房,前后都空荡荡的,便是有甚也不怕人听了去。
不久,蒋存智就看从军士们将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带进柴房,这人身材生得不甚高大,脸庞瘦削,浓眉窄目,倒也算不得猥琐可也不好说是个君子,是以态度只是略见和缓,道是:“给古大郎松绑。”
古进宝十分识时务,全然没我救了你家妹子,你们竟是恩将仇报的态度,顺从地由着军士解开捆着他手臂的绳子,僵硬的双臂活动一下,这才过来见蒋存智。
蒋存智先请古进宝坐,又使人奉茶,待看得古进宝喝了两盏了,忽然开口:“我家车队遇伏这日。我似乎见过古大郎,就在林前。”他说出这句,就把双眼牢牢地盯在古进宝面上。
说起来,前头逮住他的那个蒋五郎也是聪明人,一样目光锐利,可这锐利不过是新造的匕首,还没开锋见血呢,便是神兵利刃也有限。而眼前这位世子,到底真是从战阵上拼杀出来的,就似兵器见了血,已沾上了杀气。便是老谋深算的古进宝心上也是一凛,一面细细回想他与蒋氏五郎说了些什么,一面回答魏国公世子蒋存智。
古进宝知道不管是蒋存智还是蒋存信,要知道宋辽对蒋茉做下的那事,必定杀之而后快。说来宋辽为人卑鄙,死不足惜,可他哪里是想杀就能杀的人,多半他就要成出气筒,所以无论是在蒋存信面前还是蒋存智面前都只说了宋辽欲杀蒋茉泄愤,他这才知错,拼命将蒋茉救出,护着她来寻魏国公世子。更脱下衣裳将那道伤口露与蒋存智瞧。蒋存智是久经战阵的人,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伤处不说更是看惯了同袍的伤口,只一眼就瞧出古进宝伤口处的烫伤是这两日的事,当然逼问。古进宝既然敢造伤口,当然也有准备,只说是伤处缺医少药,有些腐烂,为了活命,不得不将伤口处的腐肉割除而后烫过,这才保住一条性命。这原也是战场上缺少伤药时的不二法门,所以蒋存智虽然不大信,却也不好说他就是假的。
要验证一件事的真假,只消问当事双方就是了。宋辽问不到,蒋茉还问不到吗?是以蒋苓自告奋勇来看蒋茉,若是她还是没醒也就罢了,要是醒了便问问她详细经过,自家嫡亲姐妹,总亲近些。
蒋苓过来时正听着蒋茉哭泣,连忙紧走几步进来,刚想要安慰几句,不想没等她开口口,劈面一个枕头就砸了过来,也亏得她身手灵便,这才闪开。也是蒋苓不晓得蒋茉遭遇,自以为她又犯了左性,长眉一轩,不独不走开反步向蒋存信坐过的椅子将玉佩捡起来,端详了一会,轻声道:“四娘若是不好开口,我替你说了?”
“将你送回来的那人与你有恩义吗?”
蒋茉匍匐在床上,吸几口气,慢慢地忍住气,咬牙道:“三姐姐何出此言?”
蒋苓在椅上坐下,姿态闲适,“阿兄已经问过了。他道他身负仇怨,无如仇家势大,只得托身定西候府,冀望假托侯府与大长公主势派,能叫州府里不回护他仇家。不想定西候世子竟然泯灭人性。”
蒋茉听到这里像是叫一根尖刺刺入心地,一下坐了起来,尖声道:“他这么说的?!”是了,必是蒋存智蒋存信兄弟们瞧不上古进宝出身草莽,态度冷淡,叫他灰心,这才揭破她的困境,好叫蒋存智不得不把她嫁他。
果然,就看蒋苓慢慢点头,“他倒还有些人性,知道自家错了,肯救你性命。只是这私相授受。怕是不应该。”
蒋茉气得发抖,白生生的手指指向蒋苓,“若不是宋辽错将我当做你,我怎会受此折磨!你造下的孽,叫我来承受,这会子你倒有脸来与我说应该不应该,不怕报应吗?!”
蒋苓顿时大怒,喝道:“四娘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