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心肠说得上宽厚,这也是当日岑氏取中她的缘由,这份宽厚就应在了今日,看蒋茉哭得可怜,便伸手搂住她肩膀轻轻拍打,耐心地道:“你也莫要怕,你才多大,我们家又不是吃不起药的人家,只要好生调理,也就能养回来了。只是你自家也要保重,有什么事比你的身子还重要呢?”
前头的那些劝解对蒋茉来说都是废话,唯独最后一句,真真地说进了她心里去,可不是这道理!她若是病了,死了,可是如了他们的意,又有谁会为她伤心呢?还是有的,阿姨,阿姨生她爱她,也只有阿姨会为她落泪了。想到这里,蒋茉忍着泪拉着李氏的袖子道:“我阿姨呢?我要我阿姨。”
听见蒋茉要阿姨,李氏脸上略见为难。却是蒋茉在时,郑娘还认得人,等蒋茉被掳走后,郑娘疯得连人也不认得了,扯着个小娘子就叫四娘,如今叫世子关在房里呢。这一关起来倒是安静了,可日日抱着个枕头唤四娘,要是叫四娘看见,岂不是给她添病?
李氏这一迟疑,看在蒋茉眼中自然是大有情弊,哭得更是伤心,她也不说别的,只口口声声地唤阿姨,又嚷头疼,嚷得李氏无可奈何,只得道:“郑娘不大灵清,你还要见么?”
郑娘装疯蒋茉是知道的,所以一些不放在心上,不但不放在心上,还回答得慷慨:“羊羔跪乳,哪有我嫌弃阿姨的道理。”
李氏听说蒋茉说得这样慷慨孝义,也只好点头,先让赶来的魏国公府的家医给蒋茉看脉用针,一面使人去回蒋存智,得了蒋存智的允许才使人将郑娘接来。
又说郑娘那个疯疯癫癫的模样,一半是做戏,一半也是真情,蒋茉到底是她爱女,叫歹人掳走凶多吉少,她做亲娘的哪有不痛的?是以整日抱着个枕头当女儿,这也是仗着自家是个“疯的”有意让蒋存智他们难堪。不想蒋茉竟是叫人送了回来。自那以后,郑娘无时无刻不等着蒋存智与李氏放她们母女团聚。可因她从前装糊涂装得久了,是以在李氏亲自来放她时,还要装个懵懂的样儿问李氏:“娘子带妾去哪里?四娘小呢,妾能一块儿带着么?”
李氏眉间皱一皱,还是答应了。不说蒋茉那里母女团聚,只说蒋苓被蒋茉从她房里气走,想及往事,百味掺杂,便不想回房,更没耐心应付那些名为吊唁实则奉承的族人,索性到后院牵出踏云来,扣上鞍韂,翻身上马,一个随从不带,两腿一夹竟是出府去了。亏得傅章时刻跟着她,看她负气出府,连忙跟上。
蒋城虽然叫个城,实则不过百余户人家,这还是算上了附居的外姓人,只好算个大些的庄子,城中道路又狭窄,哪能容得她任性纵马,蒋苓索性一提马要往城外去,就听得身后马蹄声急响,而后眼角一道红影闪过,再看时却是傅章赶了上来。
傅章一赶上蒋苓,立刻伸手抓住她手上的缰绳,口中还道:“三姐姐往日教训我莫要任性,自家怎么忘了?”
蒋苓怒道:“与你何干?撒手!”说完要抢回缰绳,只是傅章天生的神力,往常都让着蒋苓,所以蒋苓才回回轻易得手,今日不肯容忍,蒋苓便拿他无可奈何,只得转做温言:“八郎,莫要胡闹。我散散心,去去就回。”
傅章寸步不让:“若是在京城,三姐姐要往哪里散心都成。可在这里,我不答应,你不是四娘。”蒋茉被哪个掳走的,又是怎么回来的,蒋存智虽下了禁口令,可又怎么瞒得住傅章?而宋辽为什么掳的蒋茉,傅章竟也猜了个七八分准,知道必是当日魏国公府不肯许婚,惹恼了他,故而报复,只是不知道怎么阴差阳错,误将四娘当成了三娘。如今四娘走脱了,谁又知道宋辽不会再生奸计呢?
可他要不说这句还好,一说你不是四娘,反戳中蒋苓伤心事,两行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下,傅章顿时手忙脚乱,又想掏帕子给蒋苓擦眼泪,又不敢放开缰绳,唯恐她跑了,忙乱了一回,终于定下神来,轻声恳求道:“三姐姐,是我错了。你莫哭,你要出去,我陪着你好了,就城门口走一圈,别走远了,成不成?”
蒋苓也知道傅章性子拗,认定的事绝难更改,论起武力来,三个她都不是傅章一个的对手,只能勉强点头。傅章松了口气,却是依旧不肯把缰绳还给蒋苓,自家牵着踏云,两匹马并肩走上护城河上的吊桥。
直走过护城河,蒋苓才道:“八郎,你方才的话我不喜欢?”
傅章忙道:“哪句呢?三姐姐你告诉我,我以后改。”
一滴泪又从蒋苓眼中落下,“四娘是替我受的过。”蒋茉半疯半癫下说话虽然刻薄,可说得也是实情,她实在是受她的连累。
傅章低下头,只片刻就抬了起来,“三姐姐,我知道那话冷血薄情。可对我来说是实情。三姐姐,亏得不是你。”
“三姐姐,我打小儿就喜欢你,跟着你,你说好的那就是顶好的,你要不喜欢,那就是不对的,我也不喜欢。可这回不一样,三姐姐,就是你生气我也要说,不管是谁出事,只要不是你就好了。”
“三姐姐,你说话啊。”说到最后,傅章说话的声音里也带了些不安,唯恐蒋苓觉着他冷血薄情,从此不再理他。
听傅章这番表白,蒋苓也不知是欣慰好还是说他胡闹好,又恐叫人听见,才抬头往四下里看,脸上神色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