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着妇人一怒,自然难逃史笔如椽,可若是有倾家之仇呢?便是蒋璋以清君侧的名头临阵倒戈,后人评说时也好说有可悯之处。宋辽个厮,枉他这般倚重!竟是将他国家置于他私仇之后,实实在在的可恨可杀!只天兴帝却不去想宋辽之所以敢设计伏杀蒋氏一门,实在是看他瞧蒋璋不入眼,无时无刻的不为难蒋璋,甚而在粮草上也要刁难一二,凡事为难蒋璋的事都肯做,这才养大了心思,一心只怪宋辽辜负他的恩宠,是以还不等建康大长公主想出法子来,其子定西候已被天兴帝宣进宫去。
这位定西候从前也是员勇将,不想负伤之后雄风不振,渐渐失了勇气,别说再上战阵了,就是在家内也压不住黎氏与宋辽两个,是以才叫宋辽养成这样孤僻刻薄的脾性,这时听见天兴帝宣召,哪里敢迟延,整肃衣冠入宫觐见。
入宫前,定西候已知儿子闯下大祸,心中惴惴,唯恐天兴帝加罪,不想在御书房见着天兴帝时,看天兴帝脸上倒还和善,略松一口气,口中说着叩请圣安,俯身拜倒。
从前天兴帝瞧在建康大长公主的面上,待自家这个表弟倒还客气,虽不至于免礼,可看他跪倒就要说平身的,可今日却不一般,看定西候跪在地上,双眼牢牢地盯在他背上,竟是一声不出。
定西候原先心上还定,待得天兴帝不叫起,心上就开始着慌,时间越久心上越乱,半刻之后,才听得头顶一句慢悠悠的问话:“表弟,我待姑母如何?”
定西候听见这两句,汗毛都炸了起来,头愈发地低下去,牢牢抵着地毯。好在天兴帝也不想他回答,又说:“朕待你父子如何?”这声更加温和,定西候却吓得身上都抖了起来,不想头顶又扔下一句,震得他险些晕过去,却是天兴帝道:“你父子如何要坏我栋梁!”
这便是天兴帝立意将定西候父子抛出去以平蒋璋之怨了,左右定西候这一支也是无用的了,定西候自家叫一场败仗吓破了胆,再上不得马。而宋辽,从前瞧他是个聪明的,哪里晓得蠢毒成这样!便是蒋家扶柩回乡,他们是武将世家,哪能一些儿防备都没有?!活生生的将把柄送与人!这样一个废物,留着他又有什么用!依着天兴帝的打算,倒是预备着等宋辽被押解进京后,直接送到蒋璋营中,由着他发落,蒋璋若是杀他,自然是他时运不济,蒋璋要不杀他,也是他走运。至于蒋璋,等平了高畅,他还能不还朝吗?等还了朝,缴了兵权,便是虎在囚笼,龙困浅滩。
天兴帝这里打得极好盘算,不想蒋城那头,蒋苓也是拿准了主意,等岑氏在蒋氏祖坟内落葬,一家子回到城内,蒋苓坐着吃了几口茶,过上房来见蒋存智。
一进上房,就听着脚步声响,又有一道人影扑来,还不等她低头看时,已有个孩童抱住她双腿,正仰了脸儿对她看:“三姑姑。”
蒋苓起个手在小大郎头上摩挲两下:“大郎,姑姑先和你阿爹说几句话,回头同你玩,乖了。”说了又吩咐小大郎的保姆将他抱下去。
小大郎虽然不愿,可也知道自家这个姑姑向来说一不二,只得松手,叫保姆带下。
看着小大郎走远,蒋苓抬步往蒋存智书房来,双手一分,将门推开。
蒋存智正坐在桌后,听见开门声音,正要喝问哪个不懂规矩的,头一抬,见是蒋苓,便道:“你不好好歇一歇,这会子过来做什么?”
蒋苓反手将门关上,轻声道:“二兄是在想当今圣上吗?”
蒋存智素来放纵蒋苓,听她口中说出这句,倒也不生气,只轻声道:“你猜错了。”
蒋苓却是冷笑一声:“不若三娘来猜猜二兄想的。二兄奏折上虽然只说宋辽一个,可宋辽是那位的近臣,若不是他纵容,哪能生出这些事来?当今为甚纵容他?他瞧着阿爹不入眼呢。可便是再不喜欢阿爹,在阿爹领兵的当口宋辽做下这些事,那位哪有不怒的?即怒宋辽,难免不迁怒我们家。如今还罢,阿爹还在阵前,若是他日班师还朝呢?”
蒋苓这些话正中蒋存智心思,他捉着宋辽时就知道此事绝难善了,除非龙庭上换个皇帝,可固然天兴帝不喜欢他们,便是晋王对着蒋家也有恶感,余下的齐王诸人待蒋家倒是平平,难道真要拥立齐王吗?拥立之功,听着好听,可往前看,拥立之臣,有多少没有下场,这还是成了的。没成的,更是举家飞灰湮灭。
蒋存智正是有着这些烦恼,所以才在书房静坐,想怎么写个信去告诉蒋璋知道,也好早做打算,哪里晓得蒋苓忽然闯进来,又说出这样一番骇人听闻的话,不得不出声阻止:“三娘,这不是你女孩子家家的该多想的。”
他这话的话音未落,就看蒋苓往前两步,反手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来,连着刀鞘也无有,刀身闪着寒光,蒋存智吓一跳,立刻起身要夺:“胡闹!刀鞘也没有,伤着自己怎么好!”
蒋苓也曾习学弓马,练过些拳脚,身手远比寻常小娘子灵活,而蒋存智怕吓着蒋苓,下手也不敢太快,竟就叫她躲了过去,还待再往前,就看蒋苓将匕首一横,在左手手腕上轻轻划过,鲜血顿时流下,不过片刻就将衣袖沁湿了一大片。
蒋存智怒道:“你这孩子疯了不成!”这一下更不留意窜上两步,一手来握蒋苓受伤的左臂的上端,一手去抢匕首。这一回,蒋苓更不挣扎,乖乖地叫蒋存智把匕首夺了去扔在一边。
再嫡亲的兄妹,蒋苓也有十六,蒋存智不好亲自查看她伤口,正扬声要叫外头的小厮快去请李氏过来时,就听着蒋苓慢悠悠的说:“二兄今日能救我,来日可就未必了,还有阿嫂,女眷也罢了,大郎呢?二兄不疼大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