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源回到家也没一个时辰,连夜就被崔老爷叫了过去说话。
“你大哥是个什么情况你也知道,他连敦伦都……你大嫂好容易才怀上了大姐儿,如今姐儿都快一岁了,不但是你大嫂,他们院里也放了几个人,一个都没传出喜信来,这过继……就当为你大哥留个后,将来怎么着也好,也是他的长子,亏待不了他去。”
“父亲可是糊涂了?大哥尚不到三十,身体也是康健,子嗣的事哪是能急的?这事我不能答应。”崔源断言拒绝。
崔老爷眼神微冷:“就当偿你大哥当年救你的情也行?你别忘了,你大哥是因为谁才弄至这样的光景,若他好好儿的,我和你母亲,岂会想到过继这一点?”
崔源心头微寒,嘴角斜斜的勾起:“在父亲心里,我欠大哥的命,永远还不清是吧?这么多年,我背负的还不够多吗?太太如何冷待我,都行,我不怨她,就是我欠大哥的,也不该由我儿子来还。”
崔老爷脸一沉:“你这是执意不肯了?你有三个儿子,你和你媳妇还能再生,你……”
“父亲就肯定大哥生不出儿子来吗?若是过继了,将来至钰儿于何地?”崔源打断他:“大哥还活着呢,你们急什么!还是父亲也认为过继就能给大哥带来儿子?如此荒唐的信儿,父亲竟也跟个无知妇人一般去相信?”
崔老爷脸色酱紫:“逆子,这是你和父亲说话的态度吗?”
崔源半点也不退让,直直的看着他。
崔老爷被看得有些心虚,好半晌才软声道:“那暂时不过继,先抱去你大哥院子里养着也成,将来……”
“父亲不必再说,此事恕我不能答应,夜深了,父亲早点安歇,儿子告退。”崔源拱手打揖告退。
崔老爷气得直跳脚。
崔源急脚回到院里,王元儿还没睡下,见他回了忙的迎上前:“怎么样,老爷说什么了?”
崔源沉着个脸,道:“老爷的意思是,先不过继,抱去大哥院子寄养着,先熟悉熟悉一下再说。”
王元儿脸色铁青:“他们这是铁了心了?”
崔源默然半晌,冷道:“你放心吧,我不会放任不管的。”
王元儿抓住他的手,急切地道:“钰哥儿打出生就身子弱些,他们又是双生子,分不开。我不能,我们不能把钰哥儿送过去。我我……”
她说着说着,哭了出来。
“别哭别哭,不会让他们哥俩分开的,不会,你信我,有我在呢。”崔源连声哄她。
王元儿抬起一双泪眼,可怜兮兮的看着他,过去那坚韧在此时早已分析崩离。
孩子,是她的心头肉,是她的命啊!
崔源心痛不已,薄唇抿起。
好不容易哄王元儿睡下了,眼看她在睡梦里,眼泪都顺着眼角淌下来,更让他心如刀割。
孩子,崔太太,他恨得咬起了牙!
他走出屋,看着天际的一轮圆月出神,好半晌才回了屋。
翌日,王元儿睁开眼,看了看身侧,崔源已经上朝去了。
揽着身上的薄被怔怔的出了一会神,才叫了人进来伺候。
冬雪领着丫头捧着铜盆靶镜等梳洗的物事进来,看了王元儿的眼,惊道:“奶奶,您的眼肿了。”
王元儿按了按眼角,也觉眼睛酸涩不已,许是昨晚儿哭得狠了些。
“昨夜的茶叶可还有?若有就整了茶包给我敷一下,若没有,就去煮个鸡蛋来给我滚一滚吧。”她吩咐道。
冬雪应声下去吩咐。
敷过茶叶,眼睛总算好了许多,王元儿又让人叫了秋棠进来说话。
秋棠很快来了,先给王元儿请了个安,垂手侍立在一边。
王元儿慢条斯理的端着一碗燕窝粥在喝,问:“外头情况如何?”
秋棠上前一步,小声道:“依您的吩咐,府里头都传透了,太太的打算人人都在议论,太太今天一早就砸了一套麻姑献寿茶具,又打了两个守角门的婆子的板子,说谁再传这个话,一律打三十板子再撵出府去。”
王元儿眉梢轻挑,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她还知道要脸面呢!
“大奶奶那边呢?”她继续喝着粥,一边问。
秋棠迟疑了一下,道:“听说大奶奶那边在让人收拾着西厢,将来让钰哥儿住下。”
叮!
王元儿把手中的汤匙重重的敲在了瓷碗边,声如冰霜:“她倒是迫不及待了。”
看样子,崔太太那张嘴不但说服了崔老爷,还说服了大奶奶,是啊,子嗣为大,程氏如何不想要个儿子?
这样的损招,都用上了。
一窝子的自私人。
王元儿眼里流露出十足的冷意和讥讽:“她们打的一手好算盘,倒是一副十拿九稳的作派,哼。”
秋棠也是无语,都是大家出身的女人,却偏信这样的市井小言。
“老太爷那边呢?”这么多的人,她就关心老太爷那边怎么说。
“老太爷的院子极是安静。”秋棠连忙回话。
王元儿微松一口气。
过继一事,只要老太爷不松口,任崔太太怎么折腾,都不可能成事。
她还要彻底打消她这个念头才行。
王元儿曲着手指在桌上轻敲着,眉头额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奶奶,好消息。”夏雨轻快的走了进来。
“咋咋呼呼的,这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秋棠呵斥一声。
奶奶正是心烦的时候,这丫头还这么咋呼,看来她对这几个丫头的管教还是松了些。
夏雨脖子一缩,曲膝行了一礼,怯怯的看了秋棠一眼。“什么事?”王元儿问。
夏雨小心瞥了秋棠一眼,见她没说话,便道:“奶奶,外头的人都传开了。”
“嗯?”王元儿有些云里雾里的。
“马山婆子奉奶奶的令送了庄子上的鸡蛋过来,奴婢去角门接的,就听马山婆子说外边传着咱们太太的闲话呢。”
王元儿一怔:“什么闲话?”
“就是太太想要过继咱们钰哥儿过去大爷名下的事啊。”
王元儿坐直了身子:“怎么说的?”
“都说太太过继就是想哥儿带子呢,说太太想孙子想的疯了,竟然想出这样的招儿来,都笑太太是失了理智,糊涂了。”夏雨双眼亮晶晶的。
王元儿一怔,传到外面去了?
她看向秋棠,秋棠也是惊愕,道:“没有奶奶的吩咐,我们也不敢往外说,许是这府里头的人多嘴,给说了出去。奶奶也知,这各府的下人,也是交情连着交情的。”
王元儿想了想,道:“外头的别管,咱们院里的,你约束下,不许就这事多说一句。”至于别人的嘴要怎么说,那也不是她能控制的。
“是。”
等崔源回来,王元儿又和他说了这事,崔源微愣,想了想道:“如此也好,也让她知道,有些事儿,不是都能如他们所愿的。”
“咱们府的名声会不会……”王元儿倒是想到了这名声。
“不怕,谁家没有点糟心事?”崔源冷笑,又道:“今天下朝后,我向皇上求了想外放。”
王元儿满面惊愕。
崔源道:“外放好,咱们可以离了这府,过个几年,或是十年八年,咱们再回来也成。那个时候,大哥总该有孩子了。”
王元儿心中一酸,这都是为了她和孩子们。
“我说过,不愿意看你,看孩子们受了委屈。”崔源看出她心中的想法,笑道。
王元儿扑了过去,得夫如此,是她的福气。
“只要咱们一家人在一块,去哪都行,你当不当官都行。”
崔源拥着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景帝极是头痛,崔源那小子竟然要外放,还拿了两人少时的情分来说,那小子……唉。
“皇上,您这都叹了多少回气了,您这愁得皱纹都有了。”王清儿嗔着指了他的额角道。
景帝拉着她在身边坐下,说了崔源的意思,恼道:“朕一心把他留在京城,他倒好,一门心思想要外任,多少人想要回京都求不来,你说他这是啥心理。”
王清儿长叹一声,道:“皇上,崔大人这是为了崔夫人和孩子们,没法子了。”
“哦?”
王清儿便将崔太太的心思打算给仔细说了,道:“这也怪不得崔太太,崔大爷是个痴儿,她想要个孙子也无可厚非,只是想到带子这样的招儿,倒是让人有些啼笑皆非了。十月怀胎,孩子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哪个当母亲的愿意把孩子给了别人?再说了,崔大爷也不是不能生。”
“还有这样的事啊?真有带子这样的说法?”景帝听得颇有兴趣。
王清儿白他一眼:“民间的土法子多的是呢。崔大人打小就跟着皇上出入,崔太太对他如何,想来也没有人比皇上更清楚了。当年崔大爷的事,也是意外,可也救了他一回,崔太太怨他恨他,他只能忍,毕竟是他大哥。正因为如此,崔大人既不想不孝,也不想忤逆,却也不想舍了儿子,也只能远远的避开了,这何尝不是示弱?而作为一个父亲,他也断然不会为了报这个恩怨,把亲生送了别人吧?若真如此,皇上才不能用他呢。”
景帝摩挲着手中的玉扳指,眯着眼想了半晌,岔开了话题,王清儿也见好就收,顺着他的话说开。
反正眼药是上了,崔太太,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