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骰盅揭开，周围赌客有高声大骂者，有拾钱眼笑者，还有惊愕不已心下骇然者——就如此刻目瞪口呆的齐大年。
刚才小乞丐拿了十枚铜钱，吐了个“大”字，转手就把铜钱全部押在大上。齐大年心中一横，面色狰狞，掏出枚银币也押了大。
他今日手气不错，有些盈余，此时把本金全部押了过去，也是平日里少有的事。
庄家有些惊讶这种大注，见到是齐大年，心想这小老儿今日运气不错。既然是常客，便不再理会，核算了胜负，准备继续撩拨这群赌棍。
夏之手里铜钱已经翻了倍，紧紧握着二十铜，非常有敬业精神，死死盯着庄家手里的骰盅，肌肉紧绷，面色严肃，好像每每到了赌博之时，他就在面对生死大敌一般。
“请客投注，买定离手！”
庄家的声音洪亮而富有穿透力，在这嘈杂的赌坊中也能让桌边赌客听得清清楚楚，押得明明白白。夏之投注时机非常准确，每次都要等到骰盅落下那一瞬间，闪电般伸出右手，甩出几个铜钱。此时他一言不发，飞快地又一次全部押了大。
按照平日规矩，齐大年赢了超过一银，此时应该尽兴回家。但他今天的兴趣都落在这个小乞丐身上，立马又掏出一枚银币跟着押大，眼睛眯成一线，等庄家开盅。有几分紧张，又有一丝期盼。
庄家见他又押一银，心里有了警惕。这个银星赌坊的常客比他在赌坊坐庄的时间还要长，轻易不能得罪。虽然心知骰盅里点数为大，他忍不住眼角跳了一下，没有使出神仙招数。
又赢了！
齐大年心中狂喜，他断定这小子“看”得见盅内骰子！连续十五把押胜，说这小子是少城主的概率都比这大！
他准备赌最后一把，再确认一次小乞丐的能力。若还能全中，他准备把这小儿带回家里，在花府上找个差事做着，他亲自调教。以后去赌坊，就把他带在身边。
骰盅在庄家手里甩成了花，这一次似乎比之前摇得都要久，赌客们的情绪也被撩拨地更加焦急，忽地骰盅落地，夏之飞快掏了十枚铜钱押小。
齐大年立即出手，三枚银币，全部押小，全场震惊！
银星赌坊每日进账约有五十金，刨去赌坊租子，伙计工钱，日常损耗，还有给各路牛鬼蛇神的孝敬钱，能剩个二十金已是不错。两三把间若让齐大年赢走一金多，赌坊容忍也就到了极限。若还不知进退，后续手段自然会使上。
三银押一注的大手笔不是没见过，在小小的银星赌坊却也难得有一次，庄家惊了一身冷汗，旋即松口气，心道：还好，还好，原来是运气！
骰盅揭开，还是大！
齐大年脸上打翻了酱醋瓶，五颜六色煞是好看。旁边的乞丐夏之锤桌踢凳，懊恼无比。
“难倒真是运气？”花家管事不甘心，倒不是心疼三枚银币，而是偏偏最后一把输个精光，看小乞丐神色倒不似故意诈他，也没道理要故意输钱来给他下绊子。
身上还剩十来个铜钱，齐大年没有离开，也不下注，仔细盯着夏之动作。夏之也不在意，全身注意力都放在庄家手里的骰盅上，脸上吃人表情格外清晰。
押宝一局很快，赌客投注，庄家摇骰，落地开盅，各分输赢。来来去去，往返回复，便开了十几局。夏之神色不改，有输有赢，不过总是赢多输少，赢大输小。十多局算下来，已经有两银在手，乐得小米儿眉开眼笑，少爷手里好像特别容易赚钱。
难倒只是个运气好的小乞丐？大概是多心了，齐大年摇摇头心中念到：若真能隔空视物，赌坊里金银便可任取，怎么也不会落的一个乞丐模样。苦笑一声，便出了银星赌坊。
夏之好像没发现这个一直打量他的人已经离开，死死盯着骰盅，迅速洒下十个铜子，这次押的却是全围。
所谓全围，是一种押相同的玩法。若三个骰子点数相同，称做全围，坊间也叫豹子。若出现豹子，不论大小，庄家全吃。
赌客当然也可以押豹子，这又分两种玩法：可以押某个点数的豹子，例如三个三，真中了便是一赔一百二，官话叫做围骰。不过概率极小，银星赌坊全年下来，也不见得有几人能赢一次围骰。也可以光押豹子，不论点数，只要开出三个骰子相同，就算赌客胜了，赌坊一赔二十四。
骰盅揭开，三个四！
押了大小的赌客骂骂咧咧，庄家本该全吃，手中却一片汗涔涔。那个小乞丐扔了十个铜币，就能拿走两银四十铜。若是他刚才全部押上，今天赌坊的利钱要被他拿走大半。
今晚怎么净遇到难缠的人？庄家嘀咕一声，看那小子还算有分寸，侧身对旁边的壮汉说了句话，继续开骰。壮汉一脸横肉，挤进人群，双手抱在胸前，直勾勾盯着夏之。少年也识趣，收了铜钱，转身走人。
主仆两人离开银星赌坊，走开十丈远，小米儿实憋不住了，低声问道：“少爷，你是不是能看穿骰盅？”
自从那个奇怪的梦里醒来后，夏之就有种特别的感觉：每当他聚气凝神，全神贯注时，周围的环境会慢下来，他能清楚感觉到周围所有事物的运行轨迹和状态。这让他感觉粘稠稠的，浑身不舒服，好像天地间充满的不是空气，而是蒙上一层厚厚的猪油。
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夏老头已经去地藏菩萨报了到，他曾经很随意地评价过这种现象：要么就是天纵奇才，再修行个七八十年达到的至高境界；要么就是患了失心疯，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据夏老头说，夏之当年还小，不可能是第一种。
……
“看不出来，但是能感觉得到，”夏之一边回答，一边催促他道：“快带我去下一家赌坊。”
小米儿开心得蹦起三丈高，有这手本事，金银铜币还不是想要就取？
“少爷，你能不能每一次都感觉清楚？”
“可以。”
“少爷，为什么你还有输有赢呢？”
“故意的。”
“少爷，你怎么不赢一票大的？”
“怕惹事儿。”
“少爷，你最后一把为什么不押围骰？”
“怕惹事儿！”
“少爷，你的秘密就这么随意告诉我吗？”
夏之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小米儿，好像在说：废话，你是我书童，不告诉你告诉谁去？
一股被信任的感觉在心里荡漾，小米儿加快了脚步，今晚少爷还有好多生意要做。
……
白城的赌坊很多，户署司钱大人手中的《白城商铺租赁合约》里共有十二条记录，光南薰大道上的赌坊就有银星、勾玉、吉祥三家，更不要说开在城东供富商贵人消遣的金巧、天香之流。
赌坊基本午后开门，到了深夜气氛才达到最高潮，周围一片安静，赌坊里的嘈杂喧嚣显得更加有力量，赌客口中的叫骂好像能生生把三颗骰子从小喊到大。
从银星出来，月亮已上了枝头。地面还没有把白日里吸收的能量散发出去，有些热气蒸腾。这些热气窜进主仆两人心中，就变成了焦急——大把生意在前面等着，金币们在欢呼雀跃准备进入小米儿口袋里，可这白城也太大了，大得一条南薰道就要走两个时辰。
他们干脆从路边叫了一辆马车，扔了十个铜子，让车夫火速感到勾玉赌坊。少年急切的模样，配上褴褛衣衫，看得车夫连连摇头。
……
整个晚上都在城中辗转腾挪，夏之小米儿赶路累得筋疲力尽，在赌坊里为了显得正常不惹麻烦，也费时费脑，赢过一金立马走人。每走一家赌坊，两人得花半个时辰。一晚上做了八家生意，已经呼天抢地，趴在车上累成死猪。
寅时三刻，车夫说什么都不愿再走。虽然走一家赌坊就能拿十枚铜钱，可明日卯时还要去接徐家公子书院上学，这长期的饭票万万不可因小失大，告辞了两个小小乞丐，驾车往家里走去。
主仆两人也没了心思，打算找个地儿好好休息一番。赌坊又不会跑，明日再去慢慢收银子。
今夜比昨天刚入城要好得多，起码身边有个伴儿，身上还多了八枚金币，夏之转头问道：“这会儿去哪儿找个住处？”
不愧是白城里生活了十多年，有头有脸的小人物，打量一眼周边环境，小米儿眼珠子一转说道：“这会儿客栈都关了门，想要歇脚，前面过了曲池，只有墨园可能还开着。”
墨园一听就不是什么客栈的名字，夏之奇怪道：“这墨园是什么来头？”
小米儿仿佛褪尽了全身酸涩，两眼放光，嘿嘿笑道：“墨园自然是个香喷喷的楼子，少爷你有妙手取金的本事，这白城三大青楼之一的墨园，也是进得。”
青楼？夏之顿时来了兴趣，这种梦里古代著名文化交流地，对任何一个男人都有无穷的吸引力，当然也包括男孩儿。
“前面带路，墨园走起！”夏之急不可耐，心下想到：
那青楼真是倚红偎翠？
楼里真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舞？
老鸨、龟公到底如何模样？
两世为人，今晚真要潇洒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