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照照略显兴奋,她站在树下踮着脚尖够枝头那朵粉色的花,没抓到扶住了树干,轻微一晃枝头花瓣就如雨下。
被浇了一头花瓣雨的一梦比秦照照还兴奋,她在里头跑来跑去,语气欢快:“快看快看,好漂亮。”
秦照照被风一吹才觉得有点冷,她吸了吸鼻子后悔没披件外衣出来,差不多了就打算回屋。她看着那小丫头疯玩的样子就知道对方没尽兴,不过这时候自己雷打不动的作息开始发挥作用,加之喝了药有点困,于是秦照照把人喊住:“我先回去,你不用跟着。”
一梦狂点头,回头的时候在秦照照脸上一停。
她这时候才觉得,王爷的眼光真的很好。
府里的人私下也交流过以后王妃会是个什么样的人,但王爷出现的少,常年面具遮面,身边也没有女子,从头到脚就差直接写着“”闲人退避”四个大字。
一梦心里对城主府的未来夫人好奇到极致,第一眼见着的时候总觉得秦照照脾气不会太好,她从前见到的世家大族的女子一个个都有些傲气,自恃身份不会做和下人频繁交流的事,更别提一同玩闹什么的。
面上纵使客客气气心底终归是瞧不起,再怎么掩饰也能看得出来。
早前就听说秦家曾经是北珏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里头出来的女子估计只会更加心高气傲,但夫人好像很不一样。
大部分能现身人前的明卫都和她关系很好,叶首领很喜欢她,裘五和裘七也是,甚至自己哥哥南柯在信中也难得提到过,他绞尽脑汁才用了两个自己觉得恰当的词:很好看很好看,一点架子都没有。
——怎么可能,一梦一开始收到信的时候还觉得是自家哥哥把人想得太好了,不过也就这么几天她就觉得南柯说的没错。
很好看,笑起来像能让黑夜变成白昼的亮。
生机又灵动。
秦照照不知道小丫头脑袋里的绕绕弯弯,她打了个哈欠往回走,困倦地想等姒郁回来了一定要好好问候他一下,嘘寒问暖。
八成她那样做姒郁会以为她抽风或者发烧,秦照照已经预料到事情的结局,揉了把自己的脸好气又好笑。
还是算了。
她沿着石子路走到一半突然和同样往这边慢慢走的姒郁刚好碰上,脚步一停。
秦照照不自觉眉开眼笑,她自己都没察觉脚步轻快很多还跑了两步到对方面前,微微仰头声音软软:“你回来了呀。”
姒郁低头看她,伸手动作轻柔拿掉留在秦照照发话脖子有点酸,她干脆伸手去攀姒郁脖子,踮脚在他唇边亲了亲,笑眯眯:“也没有很久。”
唇边触感轻柔,姒郁浅色瞳仁里有飞快的暗色,里头一汪墨色清潭深不见底,他低叹了口气:“阿照,你在干什么?”
小姑娘被纵得越发胆大,已经能顺杆子往上爬了,再这样下去……
姒郁停顿了一下。
秦照照弯着眉眼冲他笑,攀着他脖子的手仍然没有放下来,语气带了点娇嗔:“我好看吗?”
姒郁的视角他的小夫人眉眼盈盈,五官明丽大眼带笑,漂亮的深褐色眼睛顾盼生辉,长至脚踝的水红长裙将她身形勾勒得窈窕,腰肢纤细。
姒郁伸手揽她腰,低低:“好看。”
夜里风凉,月华如练,亮色滚落在他衣襟处金色的地方,衬得他温柔而缱绻,仿如祭坛上执一朵金枝静坐的慈悲神明。
秦照照觉得脑子有点不清醒,大概是那碗药加重了剂量。她又觉得冷,凑近姒郁颈窝撒娇:“不想走路,抱抱我。”
姒郁身边是小姑娘身上淡淡花香味,他另一只手在秦照照唇侧附近流连,突然一笑。
他平日笑起来总有种山间薄雾云烟弥漫的朦胧感,温柔虽温柔总隔着层什么,此刻瞳色漂亮得过分,从中透出一点清粹的光,狭长眼尾微微上扬,声音带着漫不经心的蛊惑和引诱:“抱阿照的话,唔……会有奖励吗?”
秦照照看着他那双眼睛思维都有点迷糊,被那种极端的美丽冲击弄得不太能自主思考,她疑惑重复,跟着:“奖励?”
如果她人还清醒估计就能发现现在的姒郁极其危险和熟悉。
姒郁指腹已经划过秦照照的唇,他眼里暗色加剧,诱哄:“想听阿照说说好听的话。”
好听的话?什么叫做好听呢?秦照照费解地想。
有了,她眼前一亮,嘀嘀咕咕:“我最喜欢你,一辈子都喜欢你。”
姒郁轻微摇头,显然不太满意:“不对,阿照,喜欢不够。”
你可以对很多人或物或事轻易说出喜欢,而加之在前面的“最”字并不能改变“喜欢”是普遍现象的事实。
秦照照的答案被否定,她神色略显迷惑,松开抱着对方脖子的手低下头委委屈屈:“你要听什么?”
姒郁神色耐心,他控制住想去触摸对方的想法,语气温柔又无害:“阿照自己想。”
秦照照揉了揉头发,将一头青丝揉得乱七八糟,她困惑又苦恼,脑子里面搅成一坨绕不开的线,似乎突然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又开心起来:“那我自己走回去。”
空气一时静默,姒郁轻笑一声,觉得他这辈子的耐心都花在秦照照身上了,他伸手在秦照照额头不轻不重弹了一下:“小没心肝的。”
秦照照捂住头,觉得这一下来得很没道理,无辜且努力地寻找解决办法:“好吧,不然换个奖励,我帮你沐浴?”
姒郁本来准备抱人的动作一顿,被语出惊人的秦照照弄得有刹那的呆愣,他登时哭笑不得显然没当真:“阿照认真的?”
秦照照认真且严肃地辩解:“以前就是这样的。”
姒郁眉眼稍沉,他把人拦腰抱起来,声音低喑:“要帮我?”
秦照照点头,兴奋:“要。”
答应得速度之快让姒郁侧目,意味深长:“阿照很高兴?”
秦照照捂住嘴,不说话了,眼睛滴溜溜转。
姒郁把人抱得稳稳当当往寝殿走,好笑:“真好奇文益在药里面加了什么。”
做了亏心事被念叨的文益从梦中惊醒,打了个打喷嚏,他揉揉鼻子纳闷往窗子那看,裹紧被子:“关紧了啊,怎么突然有点冷。”
他突然想到什么,骤然有点心虚。
那小丫头药里头的三味草下得有点猛,不知道她晚上睡觉会不会有什么奇怪的副作用。
不过文大夫一向艺高人胆大,他转念一想又没人发现得了,就心安理得的睡了过去。
这边,棘手的事情来了。
秦照照不撒手。
干别的事还好,但姒郁要开门,一会儿还要沐浴更衣。
他难得沉默了一会儿,腾不出手只能低头对怀里人幽幽:“阿照,你确定不松手?”
秦照照脑子还迷糊,一听就生气了,凭什么要松手,她两只手紧紧环住姒郁的腰,紧张:“不松。”
姒郁:“……”
把人抱着没法动作,屋里灯都是黑的,院子里那个伺候的小丫头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姒郁站在门口退也不是进也不能。
小姑娘缠得紧,整个人都恨不得贴了上来,身子柔软温暖,满身馨香。
他脾气很好地劝道:“那阿照能伸手推一下门吗?”
秦照照转过脑袋艰难扭过身子推了一下门。
姒郁呼吸有点不稳,他干脆用手把怀里人按住,声音不自觉带了点喑哑和叹息意味,低声:“别乱动。”
秦照照瘪瘪嘴,心想明明是你让我推门的,刚刚那个姿势怎么推嘛,到底安分下来。
姒郁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没进门,突然被自己气笑了。
真是昏了头,他扬声:“裘七?”
一旁树上蹲着的裘七本来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一听见这声差点没吓得从树上一头栽下来,他飞身下来落在姒郁身后不敢抬头,飞快:“公子有何吩咐?”
语速十分之快。
姒郁淡声:“一桶温水,尽快。”
裘七:“属下马上去准备。”
秦照照听见了,一手揪着姒郁衣领一边探出头去,笑眯眯和裘七打招呼:“晚上好啊裘侍卫。”
同样蹲在树上的三名裘字头的明卫沧桑了一瞬间,脚底一滑。
谢天谢地谢谢裘七兄弟叫的不是自己。
裘七心里一咯噔,在秦照照说下一句话之前赶紧风一般卷出了院子。
秦照照迷茫抬头:“他怎么走得那么快?”
姒郁抬脚,面不改色抱着人进屋:“不用管。”
秦照照很快转移注意力,一缕墨色长发垂到她手心,她摸了摸,觉得舒服,真诚又天真发问:“要水干什么?”
姒郁低笑,秦照照和他胸膛隔得近甚至能感受到轻微震动的声音。
“来要阿照的奖励啊。”
秦照照被他笑起来的样子蛊惑得压根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星星眼:“姒郁姒郁,你笑起来真好看。”
姒郁眼底晦暗,语调散漫“哦?”了一声。
裘七的速度很快,没过多久就让人抬着一大木桶水进来了,本来这时候识相的话应该赶紧离开,不过……
裘七硬着头皮上前,心里泪流满面。
这事裘五在的这活也不至于让他做,真是要人命。
姒郁缓缓挑眉看他。
裘七瑟缩,坚强道:“嬷嬷说让您小心着点,还有这步骤是不是有点问题。”
秋嬷嬷这几夜都密切注意主殿,每天晚上精神得跟什么似的,睡前必来走一圈。
隔得那么远裘七都能听见死亡逼近的气息,他估摸着自己可能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腿抖了抖。
嬷嬷啊嬷嬷,你可害死我了。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裘七快速且体贴带上门,下一秒嗖一下消失在院子里。
细看姒郁额角轻微抽搐了一下,他心平气和,面不改色站在浴桶旁,干脆利落松手。
秦照照还没反应过来就惊呼一声整个人悬空掉进去,溅起好大一阵水花。
她一瞬间就被水淋得清醒了,发丝和衣衫全部湿漉漉贴在身上,混混沌沌的脑子彻底明晰。一手扒住木桶边缘一手抹眼前的水,嘴里吐出一小串水泡泡。
罪魁祸首站在木桶边,身上没有溅到任何水,他和探出头的秦照照对视,动作优雅卷了卷宽袖语调温柔:“阿照,清醒了吗?”
冷冷冷,秦照照抱紧自己,觉得姒郁做的事情简直惨绝人寰,她一下想起来自己刚刚做的事情心里绝望,捂住眼睛垂头丧气:“清醒了。”
啧,是清醒的就好。
姒郁抵了抵后槽牙,开始慢条斯理解外衣。
他手指泛着玉色,骨节细长。
秦照照边缘神色惊恐,话都说不清楚哆哆嗦嗦伸出手指往后退了两步:“要要要……做什么?”
因为她后退的动作上半身更多暴露在空气里,曲线柔软,那张白皙灵动脸蛋沾了水,唇色变得很深,而且在水珠的点缀下更显晶莹。
姒郁上前弯腰把她从浴桶里捞出来,顺手用外衣一裹,末了似笑非笑:“阿照觉得我要做什么?”
他眼尾有很淡的薄红色,像是被水汽熏出来的,往后拖开最后消失在眼尾——恰到好处的点缀。
秦照照明显松了口气,耳根攀上绯色,她试图转移话题:“你不困吗到时间要睡了哈哈哈。”
悲愤。
姒郁抱着她往床榻方向走,语气平和:“嗯。”
原谅秦照照被一连串尴尬事情搞得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她双手被裹在对方外衣里,身上是清冽檀木沉香,那味道熏得人直想睡觉,警惕性成直线状下降。
身上还是半干不湿的,秦照照有点不舒服,想说要不你把我放下来我先擦擦,刚说了一个字就被连人带外衣扔进了床榻里。
她脑子停机了一瞬间,呆呆抬头,满脑子都是我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吧。
“阿照越来越放肆了。”姒郁站在榻边低头看她,高度差让居高临下感觉扑面而来,他眉眼沾过水汽,鼻尖痣有秦照照熟悉的妖异感。
这功夫秦照照居然胆大包天的走了神,想起来不知是谁在她耳边重复过很多遍的提醒——
你要知道,姒郁这个人虽然有一张温柔到极致的无害皮囊,骨子里仍然习惯绝对掌控和主导。
“来,阿照,抱抱我。”
姒郁眼角是曳长的妩媚弧度,他话语引导而诱惑。
秦照照霎时知道那种熟悉感从何而来了,她犹豫片刻有个前倾的趋向动作,还没彻底往前站在榻前的人就一腿撑在了她身前。
沉香原本圣洁宁静,但姒郁身上的有别于佛寺那种,隔太近的时候会变成极富吸引力的让人上瘾的味道。
秦照照没看清他脸上表情,因为在他逼近的同时屋内那几根红烛就灭了。
冰凉手指贴上她脸颊,随之而来的话语带着微末温凉笑意和耍赖意味,像某种食人花一点点吞噬食物的心满意足:“给过阿照机会了。”
……
——在大多数事情上,姒郁习惯绝对掌控和独占。
夜凉如水,月色透过窗一点点攀进屋子,窥见一点雪白细腻裸背和拱起的引人遐思脚背弧度。
空气中有细小的呜咽和破碎的气音。
层层叠叠帷帐堆在榻边,角落儿拳大小夜明珠光华幽幽,那光一点点延伸出去,直到没入黑暗里。
秦照照突然醒过来的,她模模糊糊睁开眼面前是靠得很近的一双漂亮眼睛,不算标准的凤眼。上眼弧一笔拉出,尾端微微上扬,纤长眼睫密密搭下来。阖上的时候倒看不出什么,睁开眼的时候那种一笔一画描绘的精致感淋漓尽致。
秦照照悄悄从被子里伸手去触摸姒郁的鼻梁,动作很轻。
她心里被什么填得很满,满到要溢出来的感觉。
几乎是手靠近的瞬间姒郁就开口了,他没睁眼,声线低而柔,有种餍足后的懒倦:“还有力气,嗯?”
秦照照感觉到腰间横着的手松了松,她索性撑起身子托着下巴盯着姒郁肆无忌惮看,笑吟吟:“姒郁姒郁,我想吃你做的东西。”
姒郁眼睫一颤。
秦照照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上辈子有段时间被养得嘴刁,十四天的时间一日三顿换着来,从天上飞的到地上跑的再到河里游的,各种花样,最终的结果是她长了五斤。
至于为什么会开始秦照照有点想不起来了,大概是……
下一秒她心思就被迫转移。
因为揽在她腰间的手逐渐收紧,压迫力的作用她一下子落在榻上,温热的吐息很快贴在耳边,声音的主人埋在她肩窝,纵容带笑:“阿照和我一起?”
后厨一屋子人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一个个挤在门口你踩我我踩你,差点一齐摔进去。
王王王……王爷竟然亲自来了这里!
阿全擦擦眼睛再次往里看,是的,他家王爷金纹白衣飘飘欲仙,广袖宽袍姿态闲适立在烟火白雾边,墨发倾泻而下,面上还扣着玄色面具。
管事的不停的抹头上的汗,在门口弯着腰赶紧:“王爷可是觉得饭菜不合口味,有什么不合适的只管让叶首领提,怎么亲自来了。”
秦照照站在姒郁身边,看见管事那样子心里好笑,她朝一脸紧张的对方摆手让他放宽心:“没事儿,你家主子爷今儿心情好,露一手。”
管事的更惊恐了,面色都开始发白,这话秦照照说得无意但这种情况难免让人多想,城主府赏钱不少,也是个闲职,要是丢了一家老小生活都困难。
府里大部分时候没个主子,一年姒郁也就来个几次,大小事务都管在秋嬷嬷和一个侍卫手里,秋嬷嬷上了年纪精力不够,只能能管多少管多少,这些远的心有余力不足,日子太滋润一时没什么急迫感,这回把他吓得差点没给跪了。
但他也不敢再多说话,警告扫一眼身后窃窃私语的,生怕惹了里头二人不快。
人的八卦之情是难以抑制的,末尾的几个下人凑在一堆还是压低声音:
“这就是王……公子的那位小夫人,瞧起来也跟仙女似的。”
说这话的下人又看了一眼里头,眼底惊艳一闪而过。
“可不是,前些日子婉秀还说要是公子身边一直没人,就算是做个没名分的通房她也心甘情愿。”
“切,婉秀那点姿色还不够看,公子在京城定是见过许多好看的姑娘。”
说这话的是个厨娘,语气不知不觉流露羡慕。
“可别想了,公子那样出去才叫人笑掉牙。”
这次出声的是个素来跟婉秀不对盘的丫鬟,也是在后厨帮衬的,一直看不惯婉秀自命不凡的那股气儿。
经验多些的厨娘瞪了一眼嚼舌根的那几个,登时他们就低下头去不再说话了。
有时候顶上头的主子管不到他们,私下议论几句没什么,天天相处的高一级的开口才管用。
里头秦照照所有心思都放在姒郁身上,她表情期待:“要我做点什么吗?”
姒郁侧头,懒得遮掩的浅色瞳仁里有揉碎的清丽光华:“阿照要吃什么,只能说一个。”
马上就要狮子大开口的秦照照心思被戳穿,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她一眼扫到台上经过处理后的一只鸭,秉承着“有现成的材料更好”的想法,语气雀跃:“鸭。”
厨艺小白秦照照眼里,所有的鸭分两种,烧好后能吃的,活的不能吃的。
除此以外做成什么样的什么口味的那都是厨子的事。
很神奇的事她还会一道菜——为爱学的。
过程多么惨烈先不说,事实证明她在这块没什么大的天赋,学了小半月才勉强能变成“尚可”。
因为她喜欢一切口味偏重的东西和醋,所以那东西简直祸害姒郁的胃,后来秦照照果断放弃了,堪称她学东西放弃最快的一件事也是唯一一件事。
姒郁被她弄得一时无言,轻飘飘瞥过去一眼,温和点评:“建议很好。”
真以为受到赞美的秦照照注意力完全在那只鸭上,没听出话外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