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摊主本来都准备收摊子回家吃饭了,见生意上门,忙露出笑脸。还未开口,听对方想借口水喝,便打量了一番,判断对方是真心想买肉还是找个话茬借水。
摊主在瞄见沈老头手上的鱼桶后,笑眯眯的递上一个水葫芦:“出门忘事常有的。老丈可真疼孩子,这才卖了东西就给孩子割肉吃啊。咱这肉,连肥带瘦的二十文一斤,全瘦的十五文一斤,猪下水猪头八文一斤,小骨七文一斤,大骨六文,您看,你想来点啥?”
沈老头先将葫芦递给春山,几个孩子轮着喝了一遍,传到沈华手里的时候,看着轮过几个人口水的葫芦口,再看一眼肉摊主笑的可亲的大黄牙,她真的下不去口。
她宁愿渴死!
“我不喝了,里面水也不多了,留给摊主大叔喝吧。”沈华把葫芦递出给沈老头。
肉摊主探出身子直接从沈华手里接过来,试了试葫芦里的水,顺带夸奖道:“这小闺女可真懂事,老丈,你有福。”三个娃喝了他大半的水。
沈老头笑着摸了摸沈华的头发,温声道:“那花儿再忍会。”说完重新看向摊子上的肉,这比他之前想的要贵一些,他们村里杀猪全瘦的只十三文一斤,不过这里到底是镇上,沈老头指着全瘦的后腿肉说,“来一斤这个。”
“好嘞。”肉摊主快刀一搁,上秤一秤,不多不少将将好。
沈老头夸道:“哟,你这手上带秤砣的啊。”
肉摊主憨笑:“就靠这个吃饭呐,您要不要再来点骨头炖汤喝?”
沈华小声说:“阿爷,我娘吃不了肉。”
沈老头沉默了一息,想到老婆子说大儿媳妇脸肿了,眼睛在猪骨上盯了半响才开口说:“再来一斤小骨,给多秤点,刚刚那一斤肉可都是后腿肉。”同是瘦肉,后腿肉可没有前夹肉嫩。
肉摊主爽快的应了一声:“您老会吃,就给您多秤点,来,一斤三两!下次您早点来,我给您秤上好的前夹肉。”
……
鱼没卖出去,沈老头就想给先生家送两条,一路上他有些忐忑:老大千好百好,一喝酒就控制不住脾气,也不知会不会给先生留下坏印象。这次若是能考中,再去参加州试是需要两人推荐的,万万不能得罪了先生。
去先生家的路上,沈老头花一文钱买了十颗糖果子,给四个孩子一人两颗,家里两个小的就准备一人一颗。
以前的沈华不爱吃糖,所以在沈老头说去买糖的时候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期盼的样子,可真正拿到糖的时候,她也和其他三个孩子一样,嘴馋的将糖放进嘴里。
其实真不怎么好吃,甜的齁心,而且让口渴的她喉咙里黏黏的更是不舒服,但其他三个孩子却一脸满足。
到了先生家门口,沈老头扥了扥衣服,又给几个孩子理了理,然后才敲响了门。应门的是一个婆子,问清楚来意回头喊了一声:“先生,有客访。”
随即里屋有谈话声传出来,且越来越近。
“明潜兄,凉川就劳烦你照顾了。”
“谈何劳烦,致予兄且放心,待你归来,自当给你接风洗尘。”李文昌原本真以为夏闻生辞官了,带着孩子周游列国,途径万溪镇顺路来看他。但等到对方开口说在这置办了宅院,要将孩子留下,他就知道事情绝不是那么回事。不管如何,他只当不知,照顾好了这个孩子,还怕攀不上交情吗?
夏闻生依旧担忧的看着儿子,阿凉这么偏执的性子可怎生是好啊。有些话不好明说,若是能带他出海,他倒是想,可一路上阿凉晕船晕的厉害,不得已才在这停脚。好在想起有位同窗在这教书,可以托付一二,不然圣上交代的事可就要耽误了。
夏凉川感受到父亲的目光,抬起眼:“爹,你最好按时归来,不然你收藏的那些字画我便一把火烧了,你晚一日,我便烧一幅!”
又来了,有话从来不好好说,夏闻生头疼的直皱眉,肃着脸说:“你给我安生些,莫惹事!”
李文昌一直把夏闻生送走,才抽出空来与沈老头打招呼:“原来是沈老丈,里面请。”又与夏凉川温声说,“晌午了,凉川就在我这用饭如何?”
“多谢李先生,我自家去吃。”说完夏凉川看了一眼沈华和春山,上次那个莽夫的子女,还以为回去会被打一顿,现在瞧起来也无甚大碍嘛。
沈华隐约瞧见这少年嘴角露出一丝嘲讽,有些不解正要细看,对方已经出了院子。
“不进去坐了,李先生,我家成才劳您照顾,家里捉了几条鱼,我送来与先生加菜。”
学生给先生送些吃食乃是常情,李文昌也不多推辞便招来煮饭婆子收下,“成才平日里读书很是用功,前些日子我考核过他的文章,已无大错。这次定是能考中的,老丈无需太过烦心,安心等着他光宗耀祖即可。”
沈老头听得这话喜的眼睛都笑成一条线:“托先生的福,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这还没中呢,人家不过一句预祝之言,沈老头就高兴成这样,要是沈成才真的中了秀才,不得乐晕过去?沈华撇开眼,觉得古人真容易相信人。
先生留饭,沈老头自然不肯,他带着四个孩子得吃掉先生家多少米粮。推辞了出来,才转过路口就遇见之前在先生家看见的那位少年。
沈老头记起儿子说过的话,想来就是这位少年瞧见他动手打春山,再加上刚才先生对他爹的那个态度,这人的爹怕是个不小的官。即使下场了也不是他们小老百姓惹得起的,再说,破船还有三斤钉。沈老头舔舔嘴唇,想要卖个好,便将口袋里的两颗糖掏出来:“小哥,咱刚刚见过的,我儿子在李先生那读书,以后你们可以做个伴。”
夏凉川张了张嘴,在看到春山和沈华皱着的眉头时,突地笑了,捡起一颗糖放进嘴里,“多谢老丈,我会在李先生面前说好话的。”
十四岁的少年笑容明朗,但从他的话里沈华却听出了反话的味道,一个中二期的少年,还是莫要琢磨他的心思为好。沈华侧过头看着少年身后的包子摊,闻着香味肚子更饿了。
沈老头带着孩子告辞,夏凉川将包子放在手里一颠一颠的抛着玩,在看到那个男孩回头看他的时候,还冲着对方笑了笑,见其脸色一僵,他笑的更是开怀。
春山面色不愉的回过头来,侧着头对沈华说:“花儿,我觉得他就是那天那个人。”
沈华饿的没力气说话,随意的“嗯”了一声。
听得小妹认同,春山捏紧了拳头:“若不是他,爹不会发那样大的脾气!”
你爹脾气不好打人,居然还是路人的错?看着这个偏激的一年级小朋友,沈华不止身体累,心更是累的直想叹气:“大哥说的是,以前爹从来不打人的,就是因为他才会动手打你,还打娘,这人真真是讨厌。”
看着义愤填膺的小妹,春山突然觉得别扭,因为事情好像又不是小妹说的那么回事。
沈华说了这一句也不管他想没想通,她现在只想喝水。
沈老头也渴的不行,第一时间赶到河埠头,有几个妇人在洗碗闲谈。他带着孩子用手兜水喝,沈华胳膊短,够不着河里的水,只好就着沈老头黑黄的手。
这真的是一双劳动人民的手,手并不是脏,只是长时间的风吹日晒才变成这样。
沈华对这双手的接受程度比口水高多了。
……
因为只剩下一颗糖,沈老头在买与不买之间犹豫了半响,最终将糖一敲几瓣,就准备拿这忽悠家里两个小孙子。对孩子来说,糖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它安慰了又累又饿又渴的几个孩子,足以支撑他们再走一个多小时的路赶回沈家沟。
见沈老头带孩子风尘仆仆的回来,手里的鸡已经没了,桶里也只剩下两条鱼,沈婆子忙去厨房热菜,“咋不买两个馒头垫补垫补?”
冬日干燥,之前喝的几口水,一路上早消耗了。一到家,几个孩子争先恐后的奔到水缸拿水舀子轮着喝水,只有沈华进厨房在汤罐里舀了半温的水喝。沈婆子坐在灶膛探出头来笑骂:“矜贵的丫头!”
春武春河早醒了,知道哥哥姐姐去镇上还闹了一起,现在听见他们回来的声音,一阵风似的刮过来,一人抱着沈老头一只腿仰着头吵吵着说:“阿爷,你咋没带我去?”
“阿爷,买肉了吗?”
沈老头掏出糖碎片,捡了两块大的放进两人嘴巴里,又把小碎块分了分,放在他们手上。见两个小家伙消停了这才去水缸舀水喝,下次再出门得带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