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叱骂过后,车夫嗫嚅惶恐的答对,令她们立时晓得这“贱徒”两字,指得是自己。
扶宁随即跳了出去。当真是跳的,玲珑的腰身连车辕也未沾到已经从车厢到了车外。
“对不住了,贵人,咱们初来乍到,难免无所适从,一不溜神挡了贵人的路。有道是贵贱有别,既然贵人认定咱们是贱的,想必不会与咱们一般见识才对,大路朝天,敬请各走一边。”她笑若春花,音质绵若春风,偏偏出口的话儿字字都含钉带刺。
“废话,你是什么东西,敢让我家家主绕路,你……”
扶宁将脸儿转了过去,一双魅人的眸清悠悠投在那位壮汉脸上。
那挥鞭上前来的壮汉面对如此难得一见的佳人,不由自主酥了嗓软了骨,把后面伤人的话辞硬生生吞回肚里,“对不住,方才在下失言……你们……把车稍稍向旁边移一下……我家家主仁慈,断不会为难……”
纵然这等场面见过无以计数,扶襄仍觉好笑,贴着垂帘道:“可以了阿宁,让个路就是。”
“是,奴婢遵命。”扶宁在车前一个妖娆福身,示意车夫将车停靠到路畔。
后面一车两骑缓缓驶来,行经扶宁身边时,一位着淡色儒袍的文士拉缰停下,道:“看姑娘的服饰,当是越国人罢?”
扶宁笑答:“贵人好眼色。”
“到云国是游赏还是探亲?”
扶宁的笑颜未改,“陪着主子来做质女。”
许是她以那样自在妩媚的笑容,做如此回答,委实出人意表,那位马上的文士窒了窒,顿时忘语。
“贵人。”扶宁善意提醒。“您主子的车驾已然过去了,不去追么?”
“……哦,多谢姑娘提醒。”
“应当的,不必客气。”
“是,是,告辞,告辞……”
扶襄敢说自己听到那位可怜男子闷在喉里的呛咳声,她掀起车帘,方待把这个刁钻性子的人儿给叫进车里,一阵急沓的马蹄声打车后向此逼近过来,中间还杂有喝骂、哭叫、哀嚎,鸡飞狗跳,恁是热闹。
扶宁脸色微变,命车夫,“快把车驾进那边的小巷!”
车夫昨儿新雇的本土人,对后面那等动静一点也不陌生,长鞭疾甩,车轱辘原地打了个旋,冲向小巷。无奈作此打算的不止她们一家,有一辆驻停了多时的车马也匆匆驶往同一方向。两车在巷口险险撞上,两匹马齐声惊嘶,车身疾退,随在车后的扶宁一个不防,被撩摔到了街间。
而这时,那些马也到了。
扶宁自然不想丧身蹄下,在一只马蹄将踏到自己身上的刹那,她飞燕般凌起的同时,顺便将从地上抓起的一把灰土洒向那匹马的双眼。那马怒嘶直立,马上人被甩落尘埃。
“唷唷唷,小美人的功夫不弱嘛。”
“哈,咱们的王孙殿下惨大了,这下摔狠了呐。”
谑笑声四起,十几匹马在马上那些个衣着光鲜的少年男女的催动下,将扶宁环围起来。被仆从扶起的王孙殿下本是一脸的戾怒,后望见扶宁貌色登时有了另一个主意,“将这胆大包天的贱人押进府内,本候要亲自审问!”
诸人意领神会。
“审问?王孙殿下,您如何个审法?审完了可轮得到在下来审?”
“哈哈哈,敢情叶公子想吃王孙的剩菜……”
“看这小美人的打扮,是越国人罢?”一位还算有些见识的少年打量着扶宁身上那袭质地普通的深衣。“你家主子是谁?”
左丘家族里有一位远嫁来的越国公主,出入皆着越衣,若是她的随从,他们这些人须忌惮三分的。
“万兄少操心了,据闻越国这回派来的是质女,小美人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段,定然是那质女的随从咯,把你的主子叫出来打个照面罢。”
“说得有理,这是谁家的奴才,主子可敢露个脸?”
车里,稷辰的一张小脸已吓成纸色,“襄姐姐,他们怎会如此无礼?”
“公主在这巷子里安生待着,奴婢去……”
“襄姐姐不要撇下稷辰!”紧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须臾的工夫三公主哭成泪人儿。
“公主适才不还在说越国的国威么?我们可以与他国质子从同一个门进入骊园,那不过是质子当走的一条路,但奴婢此时若不出去,我越国的尊严当真就会扫地了。”
“可我怕……”
“纵然怕,也要装着不怕。”她拍了拍公主的手背,掰开根根手指,闪身到车外,以笃稳之姿行向哄乱噪杂的那处。
“小美人,你家的主子到底来不来呢?你家主子不要你,跟着公子我走罢,公子我疼你……”
那些污声秽语还在继续,扶宁唇边的笑纹已是灿烂到极致。扶襄疾步上前按住她抚发的左手,再晚一刻,这妞儿就要大开杀戒了。她微微欠身,“诸位王孙公子,越国人有礼了。”
“……越国的公主?”那些少年男女眼中所透露出的神色,不尽相同。
扶襄以面纱挡了面,长发拂颊,美眸波光流溢,加之体态娉婷玉立,步姿清贵从容,如此的宛转,男子望之,心头憧憧;女子望之,妒意横生。
“公主殿下人既然来了,何不大大方方让咱们看个够,这面纱挡脸好生的扫兴呐!”
“欲把琵琶半遮面,这欲掩还露,更挑逗你们这些男人不是……”
群而起之的调笑声不绝于耳,扶襄一径地立身不动,任他们此起彼伏,说个尽兴,直待那些人口干知燥,声浪趋低,方道:“我们今日是奉长庆公主的口谕前去拜会,与各位的冲撞实属无心,待我等打长庆公主处归来,再向各位一一陪罪如何?”
长庆公主,越王之妹,当年与出使越国的左丘家公子一见倾心,远嫁来云国,举世皆知。
“……你们是奉左丘三夫人的口谕?”还是那位万姓少年。
“正是。”
“听说左兵三夫人当年为了嫁左丘家的公子,不惜毁了已经订了多年的婚约,为此越王与之反目,至今从无往来,怎会召见你们?”
“阁下也只是听说不是么?”
对啊,自家事也只有人家自家人晓得。其他人缄静了下来。左丘家的人,他们没人得罪得起。
那位王孙殿下阴澹澹笑道:“公主让本侯让路不是不可以,但既然你我相逢,自是有缘,公主殿下何不摘下面纱让本侯一见芳容,如何?或者,公主殿下将这侍女割爱给本侯,也无不可。”
扶襄淡声发噱,“王孙殿下……”
“这是在做什么?”
一声不高不低的起问,令诸少年男女皆面色发僵,他们着实没有料到会在这块地方与这位尊神遇到,须知特意选走侧门,为得就是敬而远之的呐。一时间,不管是伶牙俐齿的,还是善言健谈的,都忘了反应。而那位发问者良久没有等到答案,又耐心十足地追问一声:“这是在做什么呢?没有人肯告诉我么?”
“……左丘家主,日安!”所有人意识回笼,卟通通下马,按各自的出身品阶向来者见礼。
一身玄黑色的外氅,一头野性十足的散披黑发,仅仅是背影,就能给人以顶天立地的压迫……那是扶襄第一次看到左丘无俦,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