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屋内陡然响起俞氏凄厉而可怖的叫声,惊得众人不由精神一抖,顾砚锦到底年岁还小,再厉害,也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那股挥散不去的味道再夹杂着母亲那可怕的,似哭似喊的叫声,竟让她胃里隐隐翻腾,几乎快忍不住呕吐出来。
而就在这一刻,她看到了对面站在谢氏身旁的顾砚龄,相比于她,顾砚龄几乎可以用淡然来形容。
好像,这里没有充斥刺鼻的腥味,没有母亲嘶声裂肺的哭嚎声一般,一切都那么自然,平静。
就在这时,耳畔传来了打帘的声音,随即一个稳婆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干干净净的手里捧着一个红漆托盘,拿红布包裹着,看不出里面的东西,但细心些便会发现,那稳婆手中在不住地颤抖,而那块红布隐隐泛着异样的红。
众人的目光都落过去,顾正德也有些不明的看过去,随即沉声道:“这是什么。”
“是——”
那稳婆小心地逡了众人一眼,原本接生这么多年,盘中的东西她早已司空见惯,可此次当着这一众的贵人主子,她却是不由害怕了。过了半晌,她才终于鼓足了胆子,小心斟酌出话来。
“是二太太刚堕出的孩子,是个成了形的——男孩儿。”
众人再一次倒吸气,顾敬昭几乎是瞳孔骤然一缩,眸中泛着复杂而异样的光芒,紧紧盯着托盘里的……孩子。
傅老太太有些站不住,由着周嬷嬷和阮嬷嬷扶着,顾正德的眸中闪过一丝可惜,到底是自己的亲孙儿,年岁渐老的他,遇到这样的别离,难免有些抑制不住怜悯和悲伤来。
屋内渐渐陷入了死寂,顾正德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脸色有些沉痛,眼角好像陡然生出了许多的细纹,而鬓边夹杂着的白发隐隐让人觉得,一向精神矍铄,在朝堂上游刃有余的国公爷,原来也老了。
“去吧,好生安置了。”
顾正德难忍的偏过头,摆了摆手,那稳婆当即领命往出走,可正当此时,不知为何一股极为猛烈的大风突然“哐当”一声吹开格窗,发出震天的响声,随之大风几乎是充斥的灌了进来,屋内那股浓郁的气息登时被卷起,众人惊的一怔,而下一刻,那托盘上的红布竟毫无防备的猛被吹开。
登时——
众人都不由惊恐地偏过头,身子止不住地颤抖,每一个人都不敢再将眼睛落在那托盘之上,只觉得方才陡然显现的那一幕,一直在眼前不停地闪过,让人觉得连身上的鸡皮疙瘩都全部颤栗了起来。
随之,一股比先前还要强烈的气味顿时横冲直撞的冲入众人的五脏六腑,众人不由转身作呕。
傅老太太又是惊怕又是悲伤,不由眼一翻,晕了过去,锦鸳她们忙上去扶,顾正德也是猛地一怔,未反应过来。只有顾敬昭,竟是不由退后了几步,眼中隐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而就在此时,顾砚锦紧紧攥住衣襟,再也抑制不住体内猛烈的翻腾,扶着墙角,顿时呕出了许多的酸水来,方才的那一幕一直在她的脑海里盘旋,连她的身子都是止不住地寒冷,好像坠入了一个无边的深潭,一直再下坠,她很想努力的去控制自己下坠的身子,可无论她如何,也没能让自己的身子爬出来。
原来,那就是一个孩子,一个活生生的孩子。
当她拿丝帕紧紧捂住嘴时,稳婆已急忙将红布放回去,将托盘捧了出去,而在她习惯性的看向顾砚龄时,一股恨意却是油然而生,愈烧愈烈。
原来,在那一幕出现的同时,顾敬羲几乎是未加思索的便疾步走向谢氏和顾砚龄,将母女护入怀中,想要去挡住她们母女的视线,不叫这令人害怕的一幕惊到她们。
而她的父亲呢?
顾砚锦看向顾敬昭,却见他的父亲从未看过自己,始终攥着手眼神阴翳,丝毫未有想到过她这个尚在的女儿是否也在害怕。
顾砚锦心下陡然觉得有些空,而更多的恨也渐渐填满这空洞的一块。
都是大房,都是大房!
若他的父亲是这定国公府的世子,又何至于日日为了这个位子忽略了她?
是大房将这一切毁去的!
顾砚锦胸前渐渐因为愤怒而起伏,她紧紧攥住手中的丝帕,隐隐地射向顾砚龄。
然而在触目的那一刻,却又是被惊的一楞。
因为此刻的顾砚龄并没有惊慌失措的靠在顾敬羲的怀里,眼中也并没有柔弱的让人心疼的泪水,更没有如自己一般的狼狈不堪。
相反,此刻的顾砚龄仍旧是那般神色淡然,镇定,她的眸中甚至隐隐的氤氲着冷漠,一种置身事外的冷漠。
好像天生就是这般高贵绝然一般,让此刻的自己竟生出云泥之别的念头来。
这一刻,顾砚锦陡然觉得,这样的目光让人觉得可怕。
就好像,顾砚龄早已不是从前的顾砚龄了。
顾砚锦为自己这个突然迸发出的念头感到惊诧,随之怔在那,连作呕也忘了。
周围的人有的在害怕,有的在愤怒,有的在悲伤,却是没有一个人从顾砚龄平静的眸色中看到那一丝异样而复杂的光芒。
刚才在父亲来挡住她的那一刻,其实,她早已将一切看到了。
可那又如何?
作为一个手上早已沾满鲜血的人,作为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又怎会害怕这些?
要知道,前一世她的孩子从体内滑出的痛苦,比之俞氏更要深百倍!千倍!万倍!因为俞氏尚且还有一个顾砚锦,而她呢?却是注定的孤家寡人!
当母亲,父亲一一离世,当她断了双腿,成了一个连亲弟弟也无法保护的废人时,那钻心蚀骨的痛苦又有谁能清晰的感受到!
这一世,她终于看到这一刻了,那个曾经在朝堂上风光得意,众相追捧的年轻首辅,如今却是让自己的亲生父亲感觉到厌恶,让自己一母同胞的姐姐作呕!
顾砚龄的手因为激动而渐渐攥住,越来越紧,突然——
一股酸涩从某一处毫无征兆地蔓延开来,顾砚龄闭上了眼睛,轻轻的靠在父亲的怀中,这一刻,这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让她觉得安心,也让她难过。
渐渐地,一股陌生的暖流从胸腔滑出,顾砚龄隐隐觉得,好像一丝纯洁而透明的灵魂正从自己的体内脱离,渐渐升入空中,一点一点的消散。
顾砚龄抑制住喉中的哽咽,将有些酸涩的眸子闭的更紧了。
这一刻,她才觉得自己的孩子真正的离开她了。
恨意之后,或者说快意之后。
顾砚龄突然生出了几分悲悯,她不知道,到底是为谁而悲悯。
更不知道,这一世她又将活成什么样。
从前一世,到以后,她手上沾染的鲜血只会越来越多。
因为从再睁眼的那一刻,她就回不去了。
即便现在的她有着曾经这个妙龄风华的皮相,她的心却是冷漠的,孤独的。
她没有十二岁少女的天真,烂漫,有的只是一个垂垂老妪的手段,心计。
她注定是罪孽的,是为仇而活的,她这样的人,除了父亲,母亲,弟弟,又如何能再奢求旁人的真心相待。
或许,孑然一身,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免得,害了旁人的一生。
这一刻,她突然有些羡慕,羡慕顾砚朝,羡慕储怡宁,羡慕她们无忧无虑,却又能撒娇嗔痴的生活,羡慕她们有着娇嫩的容颜,还有着同样单纯的心。
顾砚龄趴在顾敬羲的怀中,嘴角渐渐浮起苦涩的笑。
一切,不过是她的奢望罢了。
顾敬羲隔着衣物感受到胸腔蔓延开来的湿润,不由低下头来,感受到了幼女努力抑制颤动,故作坚强的身子,不由叹息,满怀着父亲的安慰与关怀,轻轻替怀中的小人儿抚背顺气,希望抚平女儿的恐惧。
怀中的人感受到这抹暖意,身子渐渐放松下来,不再抑制,却是几乎将这两世的悲伤都哭的干干净净。
(注:若有亲觉得阿九略狠,希望体谅下,毕竟作为两朝的太后,对付仇敌早已习惯,不喜请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