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接连半月对城墙不间断地浇淋冰水,紫禁城的城门及城墙之上早就随着这一场如期而至的冰雪凝结成了滑而厚的冰层,因而对于萧衍和叛军而言,无疑又是一层艰难的障碍。
接连七日,叛军们一次又一次地攻城,爬云梯,却因城墙之上凝结的冰层而一次次失败,落下,眼前的一切击溃了萧衍最后的耐心,就在这一日的清晨,随着萧衍冷厉的令下,城墙之下架起了火堆,展开了最后一轮猛烈的进攻。
待到第八日,另一个消息如惊雷般传来,叛军郑文携大军返京了。
当顾砚龄登上城墙之时,便能清楚地看到一只不同于京卫队的军队整齐而携着杀伐之气,仿佛被熔炼涌入的铁水,铁蹄如雷声一般凛冽逼来,这一刻,死守在城墙之上,一身血腥的守城将士们都默然了,斑驳的血迹沾满了他们原本雪亮的胄甲,他们已然分不清,这些究竟是叛军的血,还是同伴的血,抑或是,自己的血。
渐渐地,顾砚龄看着一身风霜的郑文率军涌入萧衍的军队之中,仿佛历久在外的旅人,终于寻到了自己的归处。
“微臣郑文,参加洛王殿下!”
郑文策马于前,恭敬地停在萧衍马前,正欲下马,却是被萧衍伸手扶住了。
“孟仲,一路辛苦了。”(注:孟仲,是郑文的字。)
说话的这一刻,萧衍笑然抬头,仿佛除去了眼前最后一道障碍,看到了大好河山一般,眸中,是从未有过的浓烈欲望与征服感。
“死守至今,你们的背后只是一座孤城,何必,执迷不悟。”
短短的一句话,看似是劝慰,却是卸去了守城将士们那一层坚硬的盔甲,为这最后的壮烈一拼,平添了几分凄怆。
“太孙妃,你今日若开此城门,我萧衍绝不会伤着城中任何一人,事已至此,识时务者为俊杰。”
这一刻,凛冽的寒风携着雪花掠过,四周寂静无声,所有人都默然看着眼前年轻的太孙妃,于他们而言,她便是他们要誓死保护的天家。
倏然间,立在城墙之上的顾砚龄眉目间浮起淡而悠远的笑意,下一刻,便见她凝眸而望,语中满是深意。
“不知九皇叔可曾听过一句话。”
看着城墙之上微微一笑的女子,萧衍不由眉头轻蹙,而在一种不祥的预感升起时,他却是听到了足以让他警醒的又一句话。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女子的余音方散入空中,陡然刀剑出鞘的声音让他神经一凛,就在他本能地将手按于剑柄之时,却已然感觉到一股凛冽而厉的冰凉置于他的脖颈。
“孟仲——”
此刻萧衍的神色分外难看,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以剑抵在他脖颈之上的人,而在场的众人,不论是城墙之上的守卫,还是城墙之下的叛军,都为这陡转的一幕而惊然,唯独顾砚龄,凛然在上,漠然看着眼下这一幕。
“你疯了!”
听到萧衍因为背叛而出的暴喝,眼前的郑文没有丝毫放剑的动作,眉眼之中,不仅没有一丝背叛的愧疚与躲避,反而,满是凛冽的寒冷。
“洛王妃之子急病夭折,洛王殿下事后明明已查出是侧妃王氏出于嫉恨之举,却是放任那个毒妇,又一次毒害了阿瑶的孩子,我的侄子,或者说,是洛王殿下您的亲生儿子——”
这一刻,郑文的眸中如鸷鹰一般,冷的可怖,恨不得能穿透萧衍的胸膛,掏出他那一颗坚硬如石的心一般,语中满是愤怒,与讥诮。
“虎毒不食子,为了不让阿瑶在洛王府生下我郑氏的后代,为了日后我郑氏捧你上龙堂后,能将我等弃之如履,你连自己幼小的儿子都不放过,究竟你是疯子,还是我?”
说到最后,郑文几乎是从齿间咬出这几个字来,手腕翻转间,剑刃离那脖颈更近了,瞬然间,血腥的味道溢散开来,一道血红的划痕下,萧衍能够感受到脖颈留下的热血。
而这一刻他也全然明白了,算计了始终,却终究是将他自己也被算计了进去。
就在这一刻,郑文冷冷瞪着萧衍,随即高声喝道:“洛王萧衍,乃是悖逆陛下的乱臣贼子,尔等还不下马就擒?”
话音一落,在场的叛军都乱了军心,一时如没了方向的雏鸟,几乎在同时,一声高过一声的铁蹄声由远及近,几乎是动地而来,下一瞬,便能看到潮水一般的军队自远处而来,风驰电掣间,将叛军团团围住。
而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身披墨色胄甲,难掩一身风霜疲惫,却是疾驰而来,待到城下,就这般远远凝望着城墙之上那抹冷傲而绝然的身影。
“太孙殿下在此,执迷不悟者,杀无赦!”
寂静间,本该生死未卜的顾子涵却是胄甲在身,就那般倏然出现在众人面前,高坐马上,策马凛然扫向叛军,只一个眼神,也携着疆场上慑人的杀伐之意,逼的无数叛军不由低头退行。
“吾等不敢,求殿下恕罪——”
几乎是下一刻,兵器跌落在地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所有的叛军都慌乱的翻下马来,连忙伏地请罪,已然溃败的不堪一击。
这一刻的萧衍仿佛跌落进了深谷,他很清楚,此刻的自己,已经是大势已去。
而他,从很早之时,便掉入了眼前这个与他同龄侄儿设下的陷阱之中。
只等着他起兵的这一刻,以平叛之名将他打为乱臣贼子,斩草除根,却不背同室操戈的骂名。
耳边是呜呜地风雪声,和叛军求饶的声音,而此刻的顾砚龄已然什么都听不进去,她只定定看着城墙之下那个挺拔的身影,几乎是不自主地,压抑了许久的泪意渐渐涌上眼前。
终究,他没有食言。
他们赌赢了,即便只有分毫之差,她与他都可能会死在乱军之中。
但终究,他们赢了。
“开城门——”
几乎是同时,紧闭的宫门终于“吱呀——”一声打开,城下的萧译当即纵马而入,而城墙之上的顾砚龄也已是忘却了一切,毫不犹豫地朝城墙之下疾步而去。
就在还有两步石阶之时,萧译已然勒马于前,翻身而下,四目相对间,她不言,他也不语。
一种久违的熟悉感强烈地从心内升起,让她再也抑制不住地滚下泪来,而下一刻,她就那般看着石阶之下的男子张开手臂,温柔而暖声道:“阿九,我回来了。”
那一刻,石阶之上的顾砚龄没有再犹豫,几乎是同时一跃而下,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那个再熟悉不过的怀抱之中,下一刻,萧译紧紧拥著她,低沉而喑哑的声音自耳畔缓缓而起。
“让你受苦了——”
一句话,仿佛蝶翼轻轻触碰她那颗心,顾砚龄紧紧回抱住萧译,随即在他的耳畔平静而赌气道:“我本已想好,若你不回,我便带着阿纬和安乐改嫁他人,将你忘得干干净净。”
听得此话,眸中的笑意似乎瞬间扫去萧译这连着半月日夜兼程的疲惫与风霜,此刻的萧译并未愠怒,而是庆幸一般,失笑出声,在她耳畔轻轻诉说:“看来,旁人是没有这个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