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缜险险躲过那男女合一的怪人一刀,向右跳开,锈铁刀重重砍在地上,碎石飞溅。
幽深寂静的书斋,在明亮惨白的月光下,似是一座巨大的迷宫,姬缜有一种错觉,自己或许永远走不出去了,最后的结局只能是惨死怪人刀斧之下。
不仅是铁卫侍女,书斋之中的掌事仆从,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偌大的书斋,只剩姬缜在逃命。
书斋各个角落,设有灯台。以黄铜浇筑,轻薄琉璃做灯罩,灯影幢幢,犹如鬼魅滋生。不知是不是错觉,姬缜眼角瞥见有黑影从书架之间飞快掠过。
他只觉得脊背生寒,但此时此刻也无路可退。那怪人行动迟缓,沉重的脚步声极具压迫之感,步步紧逼。姬缜不敢与它对拼,那怪物刀枪不入,力大无穷,而且还会不断复生,哪怕姬缜两次砍掉它的女子头颅,也没有将之击杀。
他只能不停地逃,不停地躲,且毫无还击之力!
但姬缜绝不是个坐以待毙之人。他强行令自己冷静下来,如同一只掠过林间的蝙蝠般飞身而上,轻巧跳上阁楼,躲在卷宗架后。
平日里鲜少有人来此,略带陈旧的书墨之气扑面而来。惨白月光透过窗棂洒落,姬缜便藏身在那月光照射不到的阴影里。
方才他全副心神都放在逃命上,无暇思索今夜的一切。现下得了珍贵的喘息之机,姬缜才静下心细细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是从何时开始产生异样的?
自从那名可怜的妃子连同腹中胎儿一并被咒杀之后,皇帝越发焦躁不安。十年前唯一的小皇子失踪,皇帝至今无所出,无论使用多少秘药或是法术,他都无法同任何一名妃子诞育子嗣。
这令逐渐老去的君王恐慌不已。生老病死自有天命,哪怕是人间帝王也无可逆转。他老了,迟早有一天要一命归西,而这江山万里,竟无人可继承!
其实还是有的。黑暗中姬缜唇角微微上勾,挑起一个讥诮的弧度。
并肩王祖上并不姓姬,至于姓什么,早就不重要了。这天下是他的先祖与开国大帝一同热血拼杀而来,若不是让贤,这天下也不一定姓姬。圣祖为了补偿,便封先祖为并肩王,赐国姓,爵位世袭,甚至分出三分之一兵权。除了礼制比皇帝稍低,其余并无不同。可以说是与帝王共掌天下。两家世代通婚,千年下来已是纠纠缠缠,难分难舍。圣祖皇帝遗训之中有一条,若是天子无嗣,可择并肩王世子即位。
圣祖皇帝大约是认为,横竖都是姬氏后人,皇位不过等于从左手递到右手罢了。
但今上可不这么想。
他可以把并肩王视为亲兄弟,待世子姬缜如亲子,却无法接受皇位继承人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这令他不安,仿佛天下要被窃取掉。
愚蠢。姬缜在心中肆无忌惮地嘲讽。他怎么不想想,自己身体里也流着并肩王一系的血脉?
虽说有圣祖遗训,但千年来从未发生帝王无嗣过继世子的事情。更别说并肩王一脉,人丁并不兴旺,每代子嗣均未超过三人,甚至好几代单传。
这是圣祖皇帝的后手啊……姬缜冷笑,眼底恨意弥漫。
他要并肩王的后人,生生世世辅佐他的子孙,却又忌惮着他们彻底取而代之。并肩王的后代子嗣单薄,就是他的杰作!
千年之前的国师是一个传奇。他能沟通天地,通晓过去未来,甚至可以逆天改命。他借用龙气与星力,强行改变,或者说诅咒了并肩王的后人,令他们永远只能陪伴在帝王身侧,做帝星身旁的伴星。
传说中开疆拓土平定天下的圣人,不过是个虚伪自私的无耻之徒罢了。先祖成为他通往至高之位的牺牲品,连他的后人,他也不放过。
假如当初先祖能够强势一些,那么如今他们的命运,是否会有所不同?姬缜时常这么想。实际上,攫取天下对于他的父王来说,并不那么难。
但,伴星永远不能掩盖帝星的光华。一旦生出妄念,后果不堪设想。并肩王与皇帝决裂,必然天下倾覆万民流离,苦心经营的千年盛世毁于一旦。到了那时,便是末日的开端。
没有人敢,也没有人能承担这个责任。
司天监的监正大人告诉他,所有的命运早已镌刻在星象之中,而凡人穷尽一生之力也难以窥见分毫。他只能透露给姬缜最重要的一点:姬缜的星轨与另一个人的纠缠在一起,未来会有巨大的转机,叫他不必彷徨。
“不是每一位君王的命星都是紫微,只不过君王们需要一个天权神授的理由。”监正脸上无悲无喜,平淡地说出惊世骇俗的叛逆话语,“但每一代并肩王,都是伴星。”
“帝星归位之时,一切灾厄都会平息。”
“世子殿下,您一定要找到真正的帝星,而后助其归位。”监正近乎严厉的神情深深刻在姬缜脑海中,“我从未想过,会有第二个足以逆天改命的人存在。这天下,怕是要乱了。”
监正指的是当朝国师。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和宫里头那个妖孽贵妃一样,处处透着诡异。偏偏愚蠢的皇帝对这两人十足信任,以致于让他们气焰嚣张到把手从后宫里伸到朝堂上来,与他父王姬云琛对着干!
那所谓登仙求药的极乐天阁,在他父王极力劝阻之下,仍是建起来了。在这件事上,皇帝犹如暴躁的鬣狗般不讲道理,竟当众斥责父王,责打大臣。事后又悔不当初,流水样地赏赐无数珍宝补偿。
姬云琛一贯威严十足,在儿子面前从不叹气,却因了此事愁眉不展。他告诉姬缜,那座极乐天阁的图纸他看过,其奢华程度居然更甚禁宫一筹。
“一千七百层……莫不是真想通天?”姬云琛疲惫地揉着眉心。即便大胤国力雄厚,造如此宏伟的建筑,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更何况,那鬼气森森的国师声称,要建成人间天国,集中天下一切珍宝美人,以飨天人,祈求绵延万世的恩赐。
他信誓旦旦地保证,加上那男贵妃的枕头风吹得皇帝飘飘然,认为自己富有四海无所不能,必能得见天人得享长生。对死亡的畏惧冲昏了皇帝的头脑,压倒性地盖过一切。国师和贵妃给他画了一幅梦幻般美好的图景,这虚妄的美梦成了皇帝生存的动力。
至于天下万民,有他最信任的皇弟姬云琛负责。
姬云琛当然不是好惹的,虽被皇帝斥责,但仍是强硬地将极乐天阁的层数狠狠削去七百,还逼得皇帝深夜登门道歉。国师和贵妃恨之入骨,便使出无数阴私手段来针对并肩王父子及其势力。
刺杀那都是家常便饭了,王府中每日清晨都会有几具尸体被悄悄抬走。更阴毒的是诅咒,杀人于无形。
为了保护唯一的孩子,并肩王请来司天监的监正私下传授姬缜术法。但姬缜年少气盛,他认为贵妃国师之流乃是鬼蜮之人,他们的术法自然是见不得光的下九流之物。姬缜心里对神鬼之道嗤之以鼻,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他并不需要。
他傲气十足地反驳父王:“我乃大胤天潢贵胄,学帝王权术谋略之道。这些个旁门左道,自有术士去做。”
姬云琛一书卷拍他脑门上:“胡闹!”
姬缜很委屈,他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只需要运用各种势力来达到目的,又不必亲自上场。他是握刀的那只手,而不是指向敌人的刀锋。
最终他还是妥协了,跟着监正学观星卜卦,和一些基础的小术法。饶是如此姬缜也不怎么专心,天天在司天监里分析情报做出决断,俨然将司天监当做自家后院。面对这个不老实的学生,监正只是宽容地笑笑。
姬云琛交给姬缜一部分不在明面上的势力,任他调度。姬缜在这方面展示出惊人的天赋,他搜罗了不少奇人异士,用以对抗国师和贵妃手下的术士刺客。他唯一的缺点,便是过于狠毒。对贵妃的手下,一律酷刑招呼,而姬缜偶尔会亲自观刑,面对那些堪比地狱十八层的场面,姬缜甚至还能笑出声。
姬云琛对此很是担忧,反省自己是否对姬缜过于严苛导致孩子压力过大。
姬缜笑着回答父王表示自己没事。实际上只有他自己清楚问题出在哪里,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自从知道先祖的事情之后,姬缜便明了这伴星的命运已然一生都无法摆脱。他将永远是某个人的附庸,直到死。
对命运的极度怨恨,使他性格开始扭曲。杀戮令他愉悦,尤其是虐杀敌人。一想到贵妃看见那些被回去的血淋淋的头颅时脸上所展现出的表情,他就想笑。
自己的快乐,当然要建立在敌人的痛苦之上才好!
他惋惜地想,贵妃家的术士也是倒霉,撞到他姬缜手里来。不过能让他心情好了那么一点点,也算是发挥了这些家伙最后的价值。
姬缜的心结,来源于那个不知身在何处,不知性别年龄几何的“帝星”。一想到一辈子就要和这个家伙绑在一起,姬缜心情便愈发恶劣。闲暇时他会想象,这个帝星会是什么样子,是男还是女,比他大还是比他小,高矮胖瘦美丑?
要如何对待,才能平息自己的怨气?
他摸着下巴想,关起来是肯定的。他姬缜的帝星,必须由他亲自来饲养。毕竟,那是自己要交托一世的人。
想入非非时他脸上露出鬼魅也似的邪气笑容,没有注意到一旁的父王看得牙酸。姬云琛觉得自己的儿子已经病入膏肓,再不治就坏了,便把姬缜绑了交给监正大人看病。
监正仍是那副无波无澜的死样子,他烧了七八张符纸冲成符水,又搓了一整瓶药丸给姬缜吃,最后还在他脑门上画符,一边画一边冷淡开口:“世子殿下你心魔很严重,这就给你散了”。
那符水和药丸的味道姬缜这辈子都不想去回忆。不过吃了之后他感觉自己好了点,不再以虐杀为乐。他不敢抱怨父王,只能记恨监正,拒绝再学习任何术法。
……事实证明这是多么愚蠢的决定!
姬缜坐在阴影里,听着那逐渐逼近的脚步声,额头渐渐沁出冷汗。
他脑海里努力回想着监正教导他的术法知识,判断自己应该是被“摄”走了。自己的身躯不会受到伤害,魂魄却会慢慢衰竭。等到魂魄彻底消散之后,他的尸身上不会检查出任何异状。就算是大胤第一仵作前来验尸,也只会得出一个“世子因病暴毙”的结果。
这种邪术无法从内部破解,只能借助外力。姬缜此时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等。
等死,抑或等生。
他眼中有凶戾的光一闪而过。
国师竟能神不知鬼不觉把他摄走,这等神鬼莫测之力着实叫人心惊。若是此次大难不死,日后他绝对要把国师千刀万剐!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换个愉悦的标题好了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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