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切,死了个下人而已,弄得跟死了爹似得,至于吗?”李元吉低头看着从冷清的街头缓缓走过的队伍,轻嗤一声。
“闭嘴!”李建成冷喝一声,看着走在队伍最前面的白衣少年,面沉如水。
那是小书送葬的队伍,因人是死在牢里的,且身份只是下人,自然也不会有人路祭,只林博远和林若两个,带着合府的下人,抬着棺木、散着纸钱,一路默默前行。
李元吉脸色阴沉下来,看了李建成一眼,又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蒙蒙的天光下,少年的背影隔着清晨弥漫的薄雾看去,显得遥远而缥缈,又带了几分萧索。
少年身形纤细流畅,双肩有些单薄,腰很窄,腿很长,背挺的笔直,他走路的样子很好看,优雅飘逸中又带了几分凝重,这样在晨风中缓步而行的模样,倒比他赏过的歌舞还要养眼。
看着少年越过城门,背影被城墙挡住,李元吉下意识的向外探了下头,却没能看见更多,回头看一眼神色复杂的李建成,冷笑道:“那小子昨天还要死不活的,才一晚上功夫,就能下地走这么远的路了,要我说,昨儿八成是装的,做给父皇看呢!”
李建成不答,回身坐下,重又端起酒杯,却不喝,只是捏在手里把玩,淡淡道:“我记得你说过,只会给他点小苦头吃,不会要他的命。”
“他死了吗?”李元吉反问一句,转身斜靠在窗口,道:“原就没准备要他的命,大哥你也不想想,那些狱卒是什么人,要没有吩咐,会好心的给他喂水?”
李建成冷笑道:“那些狱卒又不是傻子,既然让他们待林若毕恭毕敬,他们会猜不到出了事必然要有人做替死鬼?”
李元吉怒道:“大哥你是在怀疑我?弄死那小子对我有什么好处?”
李建成淡淡道:“这就只有你知道了。”
李元吉深吸一口气,忍了气道:“我承认是心急了些,可还不是为了大哥你,才想让他早些招供?可就这样也没能撬开他的嘴,后果你也看到了……从昨天到现在,父皇正眼看过我一眼没有?我这都是为了谁?”
又道:“大哥你别忘了,那牢里是有水的,脏水也是水,我就是想逼他喝一口——这样的文人,只要喝了一口那玩意儿,什么气节什么风骨就都成了笑话,以后想让他做什么就得做什么……我怎么知道他宁死都不肯碰一下,我怎么知道父皇这么快就心软?”
说着李元吉忍不住骂了一声娘:“也不知道他给父皇灌了什么**汤,这么大的事儿,一句错不认,反而把父皇臭骂一顿,父皇他居然就软了……这叫什么事儿?父皇他是不是忘了,他是九五之尊,一国之君!”
李建成神色稍缓,淡淡道:“林若无官无职,身无半点权势威胁,父皇自然乐意哄着他……若换了你我,敢对父皇说一句‘关你屁事’试试?”
李元吉见状,心知此事就算过去了,又叹道:“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裴寂的事儿怎么办?”
李建成淡淡道:“昨天林若那句话太狠,裴寂怕是保不住了。”
李元吉道:“我当然知道裴寂保不住了,可当初裴寂陷害父皇,让他犯下杀头的大罪而不得不起兵造反的事儿,对大唐而言是大功一件,父皇也一直以此为理由,对他恩赏不断。如今就算此事成了父皇的心病,父皇也不可能用它作为收拾裴寂的理由,自然要有别的罪名……二哥多精明的人,哪还不知道趁热打铁?这会儿弹劾裴寂的折子只怕早堆满父皇的案头了,可裴寂做的那些事儿大多和我们有些牵扯,我是怕裴寂会拉我们下水以求自保。”
李建成淡淡道:“裴寂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处理好了。”
李元吉讶然道:“处理好了?怎么处理?大哥你可千万别大意了,要知道便是封住了裴寂的嘴,二哥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李建成缓缓道:“昨儿晚上,裴寂连夜进宫见驾,向父皇请辞回乡。”
“啊?“李元吉瞪大了眼:“裴寂如今权倾朝野,他舍得放下?”
李建成淡淡道:“舍不得又怎么样?他今天的地位从何而来,他自己不清楚吗?若最大的功成了过,若父皇信任不再,他最后的下场只怕比刘文静还不如。还不如趁着此刻父皇还在迟疑,主动弃官求去以表忠心。”
他顿了顿,道:“林若的事儿,他已经栽到大理寺头上了,他再进宫哭诉一场,然后坚定请辞以示无欲无求,那么当年的那件事,在父皇心里便又成了裴寂为他好的铤而走险。他再同父皇叙叙旧,说些太原旧事,然后不顾挽留坚持回乡,以父皇的性子,会怎么做?”
李元吉击掌道:“高啊!他这样走了,父皇必定对他心怀愧疚,先前不管他做过什么事儿,都不会再计较,也不会再许旁人计较,这会儿二哥的折子上去,只怕又要挨一顿臭骂。而且他此刻走,名声未损,父皇对他的信赖未损,只要过上一段时间,林若的事儿淡了,再有人在父皇跟前说说他的好话,一准把他又招回来!”
顿了顿,又问道:“这是……魏征的主意?”
李建成默然点头。
李元吉道:“这魏征倒真是个人才,先前平定刘黑闼就多亏了他,这次又是他想出这以退为进的妙招……这次大哥你可要盯紧了,可别又被李世民抢了去。”
李建成脸色一沉。
李元吉道:“怎么?”
李建成苦笑一声道:“他和林博远是至交。”
又深吸口气,闭了闭眼,道:“林若的事,是我昏了头了。”
以魏征以往的性子,他有什么为难之处时,不必提出来,便会主动替他出谋划策,可是这次,却是他追问再三,才给他出了这个主意。
不光是魏征,还有其他人……他真想不到,那个平庸老实的林博远,竟是他太子府里人缘最好的一个,他引以为左膀右臂的得力之人,竟个个与他交情不浅。林若两度出事,他们虽不曾说什么,但心中的失望不满却显露于日常的点滴间。
若他是一国之君,这些心怀怨怼的臣子,他可一个不用,天下有的是人才,可是现在,他们心里难免会拿他和李世民来比……
刘文静入罪的时候,那个人在李渊面前据理力争,差点父子反目;林若收监的时候,那个人硬闯太极宫,为林若求情……试问天下有才之士,谁不想跟这样一位主子?跟那个人一比,他堂堂太子,简直成了欺下媚上的跳梁小丑一般。
若当初他没有想着牺牲林若的名声来讨好尹妃,而是大加笼络,如今会是什么光景?魏征出谋划策、林博远稳定后方、林若更能在父皇面前替他牢牢稳住太子之位……
说不后悔是假的,可他怎么知道,林若便是不抚琴,一样可以让父皇对他另眼相看?
心里不由浮起另一个念头:所以没有这样的本事,被牺牲就是应该的?
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拘小节……
李建成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无端品出几分苦涩。
如果可以,谁不想光风霁月、俯仰无愧?
忽听李元吉一声冷笑,道:“二哥还真是脸都不要了,还以为他多清高,为了讨好一个林若,可真放的下身段。“
李建成迅速站起身来向外看去,只见李世民一身素服,骑着快马越过城门去了。
李建成在窗口站了片刻,低头看了下身上的一身青衣便服,将挂着紫色络子的玉佩取下来塞进袖子,又解了绣花的荷包。
李元吉怒道:“大哥,你搞清楚,那只是个书童!一个布衣书生的书童!“
李建成淡淡道:“没人逼你去!“
转身出门下楼。
“妈的!“李元吉骂了一声,抄起酒壶喝了一口,忽然神色一变,将酒壶随手一撂,脱下身上的深红色外衫摔在地上,急匆匆下楼:“都他妈的疯了!”
若他看得不错,刚刚过去的那辆青布马车上,驾车的正是李渊身边最得宠的宦官。
车里坐的人是谁,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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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若蹲在地上,用木棍拨拉着火中没化完的纸钱,让火烧的更旺,又扔进去几个纸做的元宝。
小书向来爱攒钱,府里的人都知道,所以给他备了很多,林若一语不发的烧着纸钱,腿蹲麻了,便索性坐在地上,听着火花爆裂的声音,看着黑烟被风卷起。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林博远他们被他遣了回去,或者已经回了府,或者还守在谷外,他也懒得去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若伸手抓了个空,才意识到那小山般的纸钱堆已经被他烧完了。
林若又默默坐了一阵,才取过一旁的瑶琴放在膝头:小书从小就容易满足,他要的东西总是那么简单,几本书、一支笔、几两碎银子就能让他高兴很久,林若也乐意满足他这些小心愿,唯一没有答应的,大约是前些日子,说过要林若弹琴给他听的事。
林若摆正瑶琴,低头、提腕,抬手正要拂下,忽然从身后伸出一只修长大手,牢牢抓住他的手腕。
林若挣了下未能挣开,这才抬头看向半跪在他身侧的李世民:“放手。”
李世民手攥的更紧,伸手去取他膝上的瑶琴,林若另一只手按住,冷然道:“放手!”
一面用劲挣脱,李世民的手纹丝不动,林若和李世民力气相差甚远,尝试两次后放弃,抬眼同李世民对视:“秦王殿下如今自顾不暇,还有闲心来管别人的闲事?”
“你这算什么?”李世民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看着他,沉声道:“自暴自弃?坚持的东西就这么轻易放弃,那你受的那些罪,小书受的那些苦,又算什么?你以为小书会高兴看到你这个样子?”
林若从李世民脸上移开视线,目光落在他身后的垂柳上,沉默一阵才道:“我刚回京的时候,太子殿下对我说,说我太天真,说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在现实面前什么都不是……”
“我当时回答说,我还想再天真几年。”林若淡淡说下去,声音平静如水:“现在想来,这句话原就天真的可笑。有些东西,从来都不是你想留就能留,想丢就能丢的。你说的那些,早在收到小书死讯的那一刻,就已经被我抛弃了,我还装模作样给谁看?倒不如任性而为。”
李世民苦涩道:“阿若,你……”
林若转过头来看着他,道:“不要说什么心痛可怜的话,不管变成什么样子,我林若还是林若……放手。”
李世民苦笑一声,慢慢放开手,看着少年一双美玉般的手抚上琴弦,清越的琴声明明响在耳边,却仿佛从天外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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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吉不耐烦的站在谷口,看着负手而立的李渊,觉得很是无语。他实在没看出来那小子除了长得好看点、脾气硬了点以外有什么好的,怎么一个个跟着了魔似得……刚刚他已经因为劝李渊离开,被他驱赶了两次,是以虽然烦躁,但还是耐着性子等着。
他倒是想跟着李世民一起进去,看看那小子哭天抢地、痛不欲生的狼狈模样,可惜被李渊喝止。他恶意的想着,希望那小子是像他爹担心的那样,身体虚弱加悲伤过度晕了过去,这样将人朝马车上一扔就能完事儿。
再次探头看了眼,从他那个位置,自然看不到坟墓的位置,也没看见里面出来什么人,正想走近些去看,忽然耳边传来缥缈的琴音,如梦似幻。
李元吉最后一个念头就是,那小子不是宁死不肯抚琴的吗?
然后就无法抵御的被拖入了一个梦一般的世界。
那是一个无限美丽的世界,自由欢畅、无忧无虑、没有任何阴霾……
待他回神时,已是满脸泪水,心中还充盈着无尽的喜悦和满足,整个身心都仿佛变得清爽灵透,连看着眼前的世界都仿佛清泉彻底清洗过一遍一样,天更蓝、风更清……美的令人心颤。
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感受,便是再最美的梦里,便是抚摸最美的女人,也不曾给他这样的满足和欣喜。
李元吉浑身发颤:林若,林若……
耳边传来李渊的叹息:“回,回吧!”
他诧异转身,只见李渊的双手难以察觉的颤抖着,这短短一曲间,他竟似又苍老了几分,转身登上马车,脚步似带了几分仓惶:“回宫。”
琴为心声,那少年美好如斯,他在那少年为小书编织的美丽世界中,无地自容……
怎么就弄成这样……怎么就弄成这样了呢?
不久前才压制下去的愤怒乃至恨意又重新弥漫,冷声道:“传旨下去,大理寺卿欺君犯上,打入天牢,着人彻查大理寺,那些欺上瞒下的玩意儿,直接乱棍打死!裴寂……让他两日内离京,朕不想再看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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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若和李世民出来的时候,外面只剩了林博远和李元吉并一些从人,见两人出来,李元吉轻笑一声,道:“林才子果然不愧是才子,琴抚的可真好……再过半个月是本王生辰,你去为本王抚琴一曲,先前的事就一笔勾销,如何?”
林若看向他,淡淡一笑:“齐王殿下还未睡醒吧?”
李元吉伸手按住他的肩膀,脸色阴沉,声音低哑:“林若,别给脸不要脸。你不是宁死不抚琴吗,怎么死了个书童就变了?别忘了,你身边可不止区区一个书童,如果死人才能让你变得乖一点,爷……”
话未说完,神色一变,勉强伸手按住林若掷来的瑶琴,小腹已经重重挨了一脚。
林若这一脚用了全身的力气,李元吉踉跄后退几步仍然立足不稳,摔倒在地,腹痛如绞,大怒道:“林若,你放肆!”
“是啊,我放肆了。”林若已然从容接回落下的瑶琴,走到李元吉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淡淡道:“我放肆了,你又能如何?找皇上告状?找太子诉苦?”
“你!”
“李元吉,”林若嗤笑一声:“你算什么东西?凭你也来逼我?这天下是姓李,却还轮不到你李元吉为所欲为。”
李元吉咬牙道:“林若!”
又喝道:“你们都是瞎子吗?还不把这目无……”
“四弟这就没意思了,”李世民轻笑一声打断他的话,上前一步对李元吉伸手:“我拉你起来?”
李元吉看看身边神情忐忑的从人,再看看挡在林若身前的李世民,冷笑一声自己站起身来,道:“林若,最好你每次都这么好运有人护着你!”
从侍卫手中夺过缰绳,上马飞驰而去。
林家送葬的人早被林博远遣了回去,是以李元吉的人一走,谷口便只剩了林家叔侄和李世民,以及一个林府的车夫。
林若让车夫赶车先行,看向李世民道:“秦王殿下可还想名正言顺做太子?”
李世民同他并肩前行,道:“你不是说让我不要痴心妄想吗?”
“此一时彼一时,”林若淡淡道:“若非秦王殿下,我此刻怕还在牢里,连送他一程都做不到……总要有所回报才是。”
李世民苦笑道:“我好不容易做足了心理准备,你来告诉我有不见血的法子?”
林若淡淡道:“见血你就一定赢吗?”
李世民默然片刻后,苦笑道:“你说。”
林若道:“此刻京城中,有一人处境和秦王殿下颇为相似,殿下何不看看他怎么做?”
李世民心念电转,道:“裴寂?”
林若点头:“裴寂。”
李世民和裴寂,看上去风牛马不相及的两个人,此刻的处境却出奇的相似,一样的腹背受敌,一样的对大唐基业有功,又因功而被忌,李渊对他们,也是一样的感情复杂。
李世民沉吟不语,林博远开口道:“昨日魏征出谋,让裴寂自请辞官回乡。”他人脉广,消息灵通,这种瞒不了人的事儿,早些说了也没什么。
李世民脚步一顿,林博远道:“秦王殿下在长安,说的好听是处处掣肘,说的难听是任人宰割,时间越久,对秦王殿下越是不利,何不退一步海阔天空?”
李世民沉吟片刻,道:“退一步……回洛阳?”
林若摇头失笑:“去洛阳做什么?带兵打回长安?”
李世民苦笑,他若是去了洛阳,只怕连李渊都会寝食不安,最后的结果不是他被重新召回长安,就是父子彻底反目。
可不去洛阳,他能退到哪里去?
他看向林若,可林若却不再说话,对他微微拱手,上车离开。
上了马车,林博远皱眉道:“何苦激怒齐王?”
林若掀开帘子,看着窗外缓缓移动的原野,淡淡道:“不激他一下,不让他认识到自己权势不足,他怎么会迫不及待的跳出来?他若不跳出来,又怎么让他一无所有?直接一剑刺死,未免太便宜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多多废了……
先前被好基友推荐了一本点家恐怖,一头扎进去出不来了,没日没夜刷了五六天刷完,然后发现完全码不出来字了,连我家男主姓甚名谁都想不起来了,满脑子的妖魔鬼怪,晚上不敢关灯不敢上厕所。
咬牙切齿的告诉大家,那本书叫青叶灵异事务所!作者君一天居然更新四五六章不等,实在让人痛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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