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的木叶,热浪就如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一样,正进行最后一次反扑。在此起彼伏的蝉鸣中,一封封来自前线的情报不断被送到木叶的权力中枢,经过筛选后再出现在火影的办公桌上。饶是如此,三代目的面前的文件也堆成了一座座小山。
不过此时,火影大人正坐在办公桌后,沉默地听着弟子的报告。
“……我知道了。那么自来也,你就先去忙吧。”
“是,老师。”
自来也站起来,转身向外走去。当他经过走廊的时候,一个身着黑色和服、面容严厉阴冷的老人也正迎面走来。
“团藏大人。”自来也行礼道。
尽管内心并不认可这位眼神阴鸷的长老团成员,但由于对方是自己敬爱的老师的同伴,所以自来也还是愿意保持表面上的尊敬。
可是团藏却懒得维系表面上的风度。
“嗯。”
冷淡的鼻音过后目不斜视地走过,这就是团藏的回应。
自来也暗暗翻了个白眼。
团藏才不在乎自来也;他有时连三代目火影都看不上,更何况对方的弟子。况且此刻他心中正酝酿着对那位木叶首领的不满,这让他更加难以摆出好脸色来。
不过他告诫自己,不可以太急切地将自己不满的原因摆出来,以免引起日斩的注意。故而他在进入火影办公室前,先在心中吐出一口气,让自己彻底平静下来。
这并不难,因为团藏通过这许多年的风雨锤炼,早已将自己变成一个心思深沉的人。
“团藏,有什么事吗?”
三代目火影猿飞日斩在看到他的时候露出一个微笑,大概是看到所谓“朋友”让他觉得放松吧,但是说实话,这种放松反而让团藏感到不满。
他认为火影应当时刻保持着警惕,要有钢铁一样的意志和觉悟,无论面对谁都不可以让自己放松下来。
“日斩……”
团藏板着脸开始说话。
他讲的都是和战争有关的公务。直到最后,他才如突然想起来一般,提到:“说起来,关于宇智波明月……”
“嗯?”
三代目火影本来已经埋下头在看文件了,听到某个熟悉的名字,他耳朵微微一动,再次抬起头来。“怎么了,团藏?”他笑着,半开玩笑道,“难道你到现在还因为我让自来也收明月当弟子而生气吗?”
团藏当然生气。在他看来,宇智波明月可以成为一枚很有用的棋子,但三代的插手给他的计划添了些麻烦。自来也是三代的弟子,明月被他收入门墙,相当于成了三代一系的人。假如这个难得一见的天才接受了日斩那些天真软弱的想法,恐怕事情就无法如他所愿了。
不过并不是无法挽救的。在看透和利用人心这一点上面,团藏有自信比日斩更能把握。反正时机也还没到。
“那种小事有什么好生气的。”团藏冷冷道。
“是吗……”日斩很温和地笑了笑。
“不过确实和宇智波明月有关。”团藏决定单刀直入,“我看过她的任务记录,她的个人能力非常优秀。在前线战况激烈的情况下,雪藏这样的人才对木叶而言是一种损失。”
“哦?这个嘛,”日斩皱起眉,神色有些犹豫,“但是自来也说,那孩子目前还缺少了一些对忍者来说十分必要的东西……”
又来了,那种犹犹豫豫。忍者就是潜伏于暗处的工具,只需要足够锋利好用就可以了。身为上位者,如果过于在意工具的想法,反而会看不到大局。团藏是这么认为的。
“宇智波明月的能力足以成为中忍。”团藏不快道,口气变得很严厉,“日斩,现在可是战争年代,每一个忍者都是宝贵的资源!有多少能力就要承担多少责任,身为火影,连如此简单的道理都需要别人来提醒吗?”
猿飞日斩是个面对老朋友会很包容的人,在他上了年纪过后,这一特质就越发明显。故而现在他并没有因为团藏的态度而感到被冒犯,反而认真地开始思索对方的话语。
“……或许你是对的,团藏。”日斩最终半吐出一口气,像是把一声无奈的叹息含在口中,“我知道了,就照你的意思办吧。”
******
两位高层之间的暗流涌动并不为外界所知悉,明月所能知道的,只有她的老师突然决定带她上战场。
“咦?难道老师你之前说我缺少的东西,已经被我自己补上了吗?”她正把一根冰棍咬得嘎吱嘎吱响。
自来也难得神情端正,甚至看上去还很严肃。
“不,不是这样的。”他皱眉深思,“奇怪,老师明明认可了我的看法……”
他叹了口气,抬眼看到明月津津有味地啃冰棍,想到自己为这小姑娘考虑来考虑去,结果这家伙还这么没心没肺,光顾着吃吃吃——甚至吃的冰棍都是他掏的钱!
自来也怒从心头起,抬手对着明月的脑袋就是一通乱揉。
明月:???
她老师突然吃炸药啦?
“真是的,没办法了!”自来也把明月的头发揉成了个鸟窝,才收手说道,“那就让你见识一下吧……”
明月吃完最后一口冰棍。冰在口中化开,舒爽的凉意褪去过后是有些让人腻味的甜意。街道上的风依旧带着盛夏的炎热,却无端让她的皮肤上起了一点鸡皮疙瘩。
她看见自来也转过头,望着远方的山脉,眼神是此前从未显露的锐利;阳光照在他的白发上,折射的光竟有点刺眼。
“……去见识一下,战争的残酷。”
自来也的声音带着些许沉重。
“明月,你要小心。”他说,“一定要认真。这不是儿戏,你一定要认真,明白吗?”
不然的话会死的。
这句话自来也并没有说出来,然后其中的含义已经蕴含在他的眼神中,甚至漂浮在周围的空气里。
明月点了点头。
她当然会认真。她一直很认真。
然而当时的她并不真正明白自来也的意思。
明月刻苦修炼。提前毕业。好好跟家人和朋友相处。为了家族的前途而不断努力。每一天都有好好活着,绝不浪费。
她手上沾过血。她知道忍者很难活得光明。
她知道她应该做什么,她也确实做了。
然而所有这一切,都远远比不上真实战场的厮杀给她的感觉来得深刻。
仅仅因为是敌人就挥动刀刃。
耳边的嘶吼不分昼夜。
鼻间的血腥味从未消褪。
昨天还友好地说过话的人,今天就在眼前死去。
爆炸声总是在响起,有时是现实,有时是在梦里。
有什么东西从现实中生长出来,挣扎着撕开她周围的气泡,牢牢抓住她,一点点将她拽到真实之中。
可她还在坚持着什么。她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甚至她自己一点都不想坚持,然而她仍然在抵挡现实的步步紧逼。
不不不……她应该……应该……
应该果断地挥刀应该充分发挥实力应该明白战争就是你死我活应该知道人生就是要有取舍应该为了那个该死的真人秀去努力努力努力……
然后她听说了带土牺牲的消息。
她不应该吃惊。她应该早就知道,战争是在地狱旁边狂奔的马车,每一个战士都有永远跌落深渊的可能。
她应该保持适度的难过。
她应该很快振作起来,化悲愤为动力。
她应该努力让自己强大起来,这样才能在以后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她应该……
“呜……呜呜呜……”
明月跪在地上,抱着头,失声痛哭。
“呜啊啊啊啊……”
所有往日的见闻,那些隐藏在和平中的狰狞,光明下的暗影,那些看似繁花似锦实则鲜血淋漓、荆棘遍地的现实,在那一刻通通化作血色的河水,朝着她倒灌而来。
她再也不能用一个透明的气泡包裹着自己,再也不能维持一个本已摇摇欲坠的“半抽离”的状态;所有的自我保护都在那一瞬间烟消云散。
她就像一个漂浮在半空中的人。漂了两年,终于被沉重的现实重重拽回了大地,从今往后,她脚下的大地将会是前所未有的真实。
明月终于明白了自来也为何在出发前反复告诫她“要认真”,也终于懂得他所说的她缺乏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那是活在刀尖的生命,明知自己随时会消亡,也仍然要投入所有的感情和愿望,在死亡边缘奋力燃烧自己的觉悟。
——“你一定要认真。”
她一定要认真。
她会认真。
无论是否每一次挣扎都只是徒劳,无论是否每一个终点都只能归于深渊。
那一天,鲜血和火焰一同烧成她眼中的红色,两枚黑色的勾玉凝固其中,如生和死的神灵所留下的庄严印记。
******
姐姐消失了。父亲也消失了。
对一个两岁出头的幼儿而言,如果什么东西不再能够被他看到,那么那样东西就是“消失了”。作为一个早熟的幼儿,鼬不至于完全不懂,但暂时还只能模模糊糊地明白“离开”和“消失”的区别。
“父亲和姐姐都去战场了,是为木叶而战哦。”
母亲是这样笑着对他说的。母亲笑起来的时候让人觉得舒服而温柔,但年幼的鼬敏锐地从母亲的脸上发现了好像是“阴影”的东西。
“在担心吗,母亲?”他问。
母亲似乎感到惊讶。她在叹气,眉毛轻轻皱了皱,但旋即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鼬放心,父亲和姐姐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放心?为什么让他放心呢?如果“放心”是和“担心”相对的东西,那么该“放心”的不是母亲吗?
鼬感到困惑。
还有,“战场”又意味着什么呢?
他不是个太喜欢询问的孩子;和求教他人相比,鼬更倾向于自己寻找答案。但不知为什么,最后一个问题竟然被他问出来了。
“战场啊……”母亲的眉头皱得更深,“是个危险的地方。”
“危险”,就是界限。在鼬短短的生命中,他记得自己曾被父母和姐姐告知过,什么东西很“危险”,什么地方很“危险”。
他以为“危险”是一种不可以逾越的界限,可现在看来又不是这样。
姐姐在“危险”里做什么呢?
相比起父亲而言,鼬更希望知道姐姐的情况。
“我能去看姐姐吗?”他向母亲征询。
被母亲果断地拒绝了。
“鼬还太小了……等再大一点吧,等到鼬足够强的时候,就能自己保护家人了。”
强……吗。
那天晚上,吃过晚饭的鼬悄悄跑到姐姐的房间里,踮脚把那只丑丑的蛤/蟆玩偶拿下来,跟它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
“出来吧神龙,实现我的愿望吧!”鼬严肃地说。
什么都没发生。
他有些沮丧。果然,必须要集齐七个,一个就是不行吗?
一个月后,姐姐回来了。
从有记忆开始,鼬所见到的姐姐就一直是笑着的。但那时出现在他眼前的姐姐,脸色苍白,毫无笑意,只有眼睛黑亮,像有火在里面烧。
姐姐拥抱了母亲,然后朝他招了招手。
鼬走了过去。他伸出手想摸摸姐姐的眼睛,迷惑于姐姐究竟为什么和记忆中不太一样,却在触碰之前就被姐姐抱进怀里。
原来还是那个喜欢抱他的人啊。鼬是这么想的。
“我会保护你们的。”
姐姐的声音很低,有点哑,却很有力。
父亲在跟母亲说什么“一下就是两勾玉的写轮眼”,语气很兴奋似地。父亲难道没有发现姐姐的异常吗?鼬不明白。
既然是这样的话……
鼬抱住姐姐的脖子。
他会变强,然后保护姐姐。
姐姐又重复了一遍:“我会保护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