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任水之国大名留下的女儿是个病秧子,这事在高层之间不算个秘密。
虽说贵族出身的小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是常态,但像这位一样娇气柔弱的还是不多。
据说她有好些奇怪的毛病,比方说她见不了血,甚至连闻闻血腥气都要在床上躺三天;再比如她讨厌别人碰她的额头,也不肯行那种需要额头触地的伏礼……
幸好有这些毛病的是女儿,不是儿子;前任大名总是这么安慰自己。
不然的话,水之国的继承者如果是这么个扶不起来的模样,怎么去辖制雾忍村那群杀气腾腾的忍者?还好是个女儿。
尽管这个女儿既没有惊人的美貌,也没有特别的才能,性格又安静懦弱、不喜与人交流……算了算了,总而言之,虽然连个花瓶都不是,好歹是唯一亲生的女儿,也就当个陶盆养着吧。
这是前代大名还在时的情形了。
半年前,水之国大名去世,一番小小的动荡过后,新任大名顺利接管了政权。
面对某个一无是处、还要国家花钱养着的陶盆,新任大名思索片刻,大笔一挥,决定:
和亲去吧您哪!
新的大名不让她带走任何一个熟悉的侍女,只允许由雾忍村的忍者护送她。
她的侍女一边给她收拾行李,一边哭得稀里哗啦,小声咒骂着新大名的薄情,一边又心疼病弱的公主却要千里迢迢去嫁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
“呜呜呜,火之国那么远,还隔着海,公主大人怎么吃得了这个苦……”
“呜呜呜,如果联姻的对象是火之国大名的儿子也就算了,居然还是个名字都没听过的小官!”
“呜呜呜,公主一个人怎么照顾得了自己啊……”
呜呜呜。
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呜。
侍女在这边哭哭啼啼,公主在窗边淡定自若地看书。
不时还给她递两张纸巾,让她揩揩鼻涕,别把鼻涕沾行李上。
“公主大人!您都不伤心的吗!”侍女哇哇哭着问。
“嗯,这个嘛……”公主放下手里的书,想了想,又看看窗外。
冬末的夜空寒冷清澄,几棵落光叶子的树木伸出嶙峋的枝干;一轮圆月剪纸般贴在光秃秃的枝干之间,别有一种清寒寂静的美。
“有什么好伤心的?今夜的月光不是很美嘛。
”公主懒洋洋地说。
侍女瞪了半天眼睛。
她总觉得,自从三个月前大病过后,公主整个人就跟变了个样子似的。
“您,您……”她吭哧了半天,最后哇的一声哭得更伤心了,“您怎么这么没良心啊——”
“明月公主!”
琐事不提,总之就这样,十四岁都不到的水之国公主带上些单薄的嫁妆和人手,跟个小白菜似的可怜兮兮地离开了水之国的首都,坐船往水之国对面的火之国去了。
首都到码头是陆路,码头到海对面是长长的水路,再从火之国的码头到火之国的首都又是陆路。
随侍公主的忍者头领愁得要命,生怕还没到目的地,这位公主就一命呜呼了。
头领带着手下,一路上小心翼翼,天天把自己里里外外涮得干干净净,就担心血腥味把这位娇贵的小姐熏个倒仰。
谁曾想,相处得久了,雾忍村的忍者们发现公主大人倒也没有传闻中的那么棘手,毕竟……
“满月,帮我换个新的,谢谢。
”
头领飞快地从卷轴里掏出公主想要的东西,恭恭敬敬地递过去。
忍者讲求等级分明,水之国尤甚,因此哪怕对方只是一个失势的、柔弱的公主,头领也很自觉地把自己摆在仆人的位置上面。
轿子里的公主冲他点点头。
她身姿纤弱,穿着金橙色纹花枝的和服,长长的黑发披散着,露出的一点点皮肤苍白到近乎透明。
光从这些要素来看,公主哪怕不算美人,应该至少也算清秀……
如果不是她脸上戴了个防毒面具的话。
头领恭谨地低着头,死死瞪着地面,生怕自己一个没忍住就笑出声来。
“想笑就笑好了,我不会在意。
”防毒面具下传出的声音很闷,听不出情绪。
头领立刻摇头。
“我是说真的。
”
这一回,公主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空气中。
头领惊讶地抬起头,发现公主摘了旧的面具,却没把新的戴上。
他立时大为紧张,正想开口劝诫,就见公主摆摆手,冲他一笑。
“火之国森林空气清新,就让我多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吧。
”她笑嘻嘻地说,“你们也辛苦了,不如在这里休息片刻如何?”
她说话语气洒脱,还大大咧咧地抬手撑在轿子窗沿上,宽大的衣袖滑落至手肘,露出来一段苍白纤细的小臂。
淡青色的血管勾出细弱的纹路,和她突出的腕骨一同昭示着这个人让人心惊胆战的脆弱。
头领只敢短暂地凝视公主片刻。
在这短短的凝视中,他再度确认这位水之国的公主的确比普通人更加弱小,但尽管如此,她的眼神却有连坚强的忍者也难以拥有的潇洒和无畏。
或许是他感觉错了吧,这位大人可是从小被养在深闺的……分明是这么想的,首领却不由自主地点头,答应了公主的要求。
忍者惯于野外行军,能在短短几分钟里就准备好一切。
他们在头顶没有枝叶阻挡的空地上铺好垫子,请公主坐下,又分工合作,飞快地布置好简易的防御措施。
头领主要负责指挥,同时也密切注意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同时他也发现,那位坐在地上的公主一直在看他们,好像在观察他们身为忍者的生活一样。
他本来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但一直被那双黑漆漆的、不带丝毫恶意的眼睛看着,他突然就有些不自在。
只是上位者要做什么,他不能干涉,何况她不过是看看。
他暗暗叹了口气,很习惯地拿出作为行军时口粮的兵粮丸,想要递给公主。
但正当公主伸手要接时,他又立刻醒悟过来,赶快收回手。
公主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问:“怎么了吗?”
“啊……不、不是,只不过这种忍者吃的东西不适合奉献给您……”他不自在地背过手,心里颇有点惭愧和恼怒,想自己怎么会犯下这样低级的错误,“公主,您再多等一等,我让人生火做热食。
”
“唔……”公主思索似地摸摸下巴,突然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哈,这有什么关系?满月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嘛。
”
她声音不大,但那种调侃的意味的确一分不差地传达出来。
他压根没想过自己会被公主取笑,先是呆愣了几秒,随后就克制不住地脸红了。
“公主大人——!”他颇有点咬牙切齿,却又明知自己无可奈何,只好干瞪眼。
“哈哈哈……”
“您可比我还小一岁呢!”他忍不住反驳道。
“那你也才十五岁。
”公主摆出理所当然的模样,冲他挑挑眉,还豪气干云地一挥手,“十五岁不是小孩子是什么?”
满月不吭声,但他可不高兴了。
满月出生的那一年,正是四代水影矢仓上台的那一年。
矢仓行事严酷,主张锁国,同时对内施行苛政。
忍者的选拔是要真刀实枪地相互残杀,规定时间结束后活下来的人就能得到晋升。
满月是初代火影的后人,也算系出名门,不必受草根忍者的苦楚,但在这种环境里成长起来的他,当然也过得很艰辛。
他的确是十五岁没错。
但贯穿他过去十多年的,是无数的杀戮和鲜血。
这一点,想必这位娇生惯养的公主并不明白。
他们之间看似只差了一岁,实则根本是两个世界。
“喏,拿来吧。
”公主说。
“什么?”
“兵粮丸啊。
”公主略有些奇怪地看着他,“莫非你还真想要生火?浪费时间,又容易引来敌人,算了吧。
这个不是常识吗?”
“呃……”满月有些意外。
公主说的的确是常识没错,但那是“忍者的常识”。
养在深闺的贵族大小姐会知道这些吗?满月想了又想,最后觉得自己毕竟没被养在深闺过,不好随便猜测。
“给。
”他老实地把兵粮丸放到公主手上,还想要叮嘱公主说虽然这个口味不佳,但存量有限,请公主务必不要嚼一口就吐出来。
满月以前遇到过这样的水之国贵族,真是让他恼火又无奈。
但他的叮嘱没有说出口。
只见公主眼也不眨地把兵粮丸丢在嘴里,嚼吧几下,拿起边上的水壶豪爽地“咕嘟咕嘟”灌几口,一下就把口粮解决掉了。
末了,她还打了个饱嗝。
“嗝——”公主摸摸肚子,颇觉感慨,“兵粮丸还挺占肚子的嘛。
”言毕,她又打了个嗝。
满月:“……”
其他忍者:“……”
满月嘴角抽搐几下。
这、这就是他们水之国的公主大人吗?感觉还真是……出乎意料的豪爽啊……说起来为什么他突然有种觉得很丢脸的感觉?就这么让她嫁到火之国没问题吗,真的没问题吗?
“好!大家都吃完没?吃完的话我们就再度出发吧。
”公主伸个懒腰,冲满月伸出手。
满月茫然地盯着那只瘦弱到过分的手。
公主冲他勾勾手指。
“做、做什么?”
“拉我一把。
”公主鄙视地看了他一眼,理直气壮地指了指自己衣服下摆,“十二单这么重,我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怎么站得起来呢?”
她说的是事实。
是事实没错。
但为什么他有想打人的冲动?满月克制着自己抽搐的面部肌肉,僵硬地伸手把她拉起来,还小心翼翼地控制力道,怕一不小心就把那条手臂拉到脱臼。
“那我们就……”
出发吧。
满月想这么说。
但那一瞬间,公主握紧他的手,另一手抬起掩住口鼻,整个人飘然到他身侧,在他耳边轻声说:
“敌袭。
”
——当啷!!!
满月转眼抽出鲆鲽双刀,架住背后敌人,而后回身狠狠将敌人甩出去!
“队长——唔!”
同伴瞬间倒下。
满月瞳孔紧缩,然而却不是为了刚刚身死的同伴。
飙飞的鲜血在半空洒出圆满的弧形,然后正正扑向——
“公主大人!!!!”
满月发出惊怒的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