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
晚上八点整,木叶大门准时关闭。
木叶中心的商业地区人声还热闹着,但边缘地带早已进入戒备状态。
作为火之国最倚重的军事力量,木叶的管控比普通城镇严格得多,从这扇高大坚固、只能由特定人打开的大门就可见一斑。
所有进出的人员,无论忍者还是平民,都必须登记。
负责看门的钢子铁和神月出云最后核查了一边今日木叶的进出人员,确认无有遗漏后,放心地关上了忍村的大门。
铰链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
“又该上油了。
”钢子铁摸摸鼻子上贴的ok绷,“这段时间忙中忍考试,差点忘了这回事。
”
“哎哎,还是只打杂的清闲日子好……”
不远处的森林里,一双眼睛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当大门被完全关闭、禁止出入的命令从广播中遥遥传出后,她方才大大松一口气。
“这样就可以了吗?”她紧紧绞着两只纤细的手,显出一种犹犹豫豫、不安紧张到极点的神色,“真的不会被发现吗?
她身边空无一人,唯有深绿的灌木陪伴她……对了,还有地面上的积水。
刚下过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这样的积水哪里都有,没什么值得注意的。
一道模糊的影子在水里一晃而过。
——请公主大人放心,有我满月的水阵壁作为掩护,木叶的卑鄙小人绝对无法发现您!
公主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说来确实也怪,她此刻站立的位置距离大门不远——太远的话,她一个普通人哪里看得清门口情形——可守门的两个忍者却对她视若无睹。
四周都是低矮的灌木,身后更远处才有高大的乔木绵延一片。
这种古代流传下来的防止敌人窥视的手段,虽说现在对厉害的忍者不怎么管用,不过用来防患于未然还是不错的。
比如一个想要悄悄溜走的公主,就没办法在太近的地方找到掩护自己的东西,要不是来迎接她的人忍法高明,可以借助雨水遮掩她的形迹,她恐怕根本没办法在闭门后还待在外面。
听忍者信心满满的保证,公主幽幽叹气:“可你上次就被那位宇智波鼬先生发现了。
”
——……那、那只是个意外!
忍者很心塞。
他一边催促公主快走,一边认真强调,说上次他不过是故意让木叶的人发现,让他们以为自己已经识破了雾忍村的计划,岂知这不过是连环计中第一环,他们早就和公主联系好,要趁中忍考试守备交接、人人忙碌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将公主从木叶带走。
森林里的野径对娇生惯养的公主而言,并不是一个很好行走的地方。
木叶很少伐木,周边森林保留了原始的风貌,不少古木笔直高耸,几可入云,矮一些的就生出遮天蔽日的树冠。
因为地处南方谷地,气候潮湿多雨,森林地面处处都横生着巨大的树根,在漆黑的夜晚,能让人一不小心就栽个跟头。
自然,只有普通人才会一不小心栽个跟头,木叶村里但凡升上忍校高年级的都很少犯这种低级错误。
可惜的是,今天走在这里的恰恰就是个普通人。
公主走得跌跌撞撞、气喘吁吁,最后终于一屁股坐在某枝树根上,揉着脚踝说什么也不肯再走。
“到底还要走多久才到?”公主恚怒道,“本宫……本公主走不动了!”
——请您再坚持一下吧!
公主气哼哼:“我可是高贵的公主,你们怎么敢让我一个人穿越晚上的森林?你们忍者不是很厉害吗,至少让一个人背我走,这都做不到?”
——这……公主大人,之前已经为您解释过,虽然我们离开了木叶的大门,但木叶的结界所笼罩的范围要更广。
我跟同伴只能在结界外待命,现在不过是用忍术才能和您保持联络……
“唉,好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公主擦擦眼睛,仿佛强忍泪水,“你们毕竟也是在救我的命,我不能给你们拖后腿。
满月,你也辛苦了,那一会儿等出了结界,就让你的同伴来背我吧。
”
——是,公主大人。
公主站起身,拍拍身上尘泥和枝叶,又艰难地继续前行。
她穿一身朴素的藏青色长袍,在黑漆漆的森林里显得比平日还要黯淡、不起眼,整个人灰头土脸,没有一点公主的尊贵。
“满月,你说你跟同伴一起来,那你们有几个人?”
——这……
“我就是想知道有几个人保护我。
”公主再次以袖掩面,“我实在害怕,万一又像我们来时一样,发生什么意外……木叶那么强,我们怎么打得过?”
——请公主放心。
此次遵奉水影大人之令,雾忍暗部有半数都为迎接公主而来!
“水影……?”公主果然又惊又喜,“满月是说,矢仓大人么?”
——正是四代目水影大人亲自下的命令。
“这真是太好了。
我本来听说,矢仓大人已经……看来,这果然是谣言。
”
——哼,这都是村子里的叛徒勾结木叶的人所传出的谣言,目的就是动摇水影大人的统治。
这个消息似乎给公主注入了无限的勇气,竟然令她走得更快了一些。
过了好一会儿,他们终于快要走到结界的边缘。
雾忍村的忍者不由心下微松。
这短短一段路程对忍者而言不算什么,可公主愣是把这段路走出了转战千里的难度。
借助积水的反光,他看见公主满头枯枝乱叶、身上斑斑泥泞,要不是明知这是谁,他都快要以为这是从哪里逃难出来的难民。
咳咳咳……这个想法对公主未免也太不敬了。
按照他的期望,公主朝结界外走去。
五步。
四。
三。
二。
一……
一?
就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公主突然再次毫无预兆地一屁股坐地上了。
雾忍心下一惊,条件反射地以为发生了什么意外——公主是假的?这一切是阴谋?有埋伏?
他凛然四顾。
月黑风高,山林低啸,寂静漆黑的夜里,一切都被蒙上一层幽凉的魅影,连一片乘风而落的树叶都能激起他的警惕。
他观察了好一会儿。
耳边除了风过树林的低响,还有公主喘气的声音以外,什么都没有,十五秒之前如此,十五秒之后还是如此。
于是他稍稍放下心来,自嘲地想,多年忍者生涯早已将他变成惊弓之鸟,对任何风吹草动都怀抱极大的敌意。
谨慎起见,他依旧潜伏在山林中,没有暴露自己和同伴的行踪,只是通过雨水询问公主发生了什么事。
“我真的走不动了。
”公主苦着脸,“反正不是说已经到了吗,来背我的人呢?”
——公主,只要您再往外走一步……
“什么啊,我怎么知道所谓‘结界’边缘会在哪里?”公主就像一个不知世事险恶的小孩子一样发怒道,“是啊,你也说了只有一步,稍微背我一下不就过去了吗?”
公主可真是娇蛮。
忍者铁青着脸,犹豫不过片刻,就给同伴做出一个手势,示意他前去背起那位难缠又贵重的大人。
作为水影的心腹,他十分了解,水影看重的并非公主本人,而是她体内的尾兽,为此他必须将公主毫发无损地带回去,绝不能让雾忍村重要的尾兽流落在外!
他的同伴从隐隐绰绰的枝叶中闪出,快速潜向公主的方向。
今夜雨水未干,环境对雾忍十分有利,借助水珠他们就能在暗夜里完成观察、潜行等一系列行为。
他悄无声息,如一滴露水滚落一般顺畅地来到了某娇气难缠的公主面前。
他谨慎地没有触及木叶的结界,只转身示意公主过来。
在他想来,忍者虽绝不能将后背暴露给他人,但这背后的毕竟是他们水之国柔弱的公主,这样做没有关系。
他听到公主站起来的声音。
鞋底擦过草丛,踩出一捧带水的响声。
“真是抱歉了。
”
这是他倒下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早有准备的木叶忍者迅速收割战场。
火影指令要尽最大努力留下这些人的性命,否则木叶的清理速度能更快。
明月熟练地调整了一下防毒面具的角度,缩在鼬身后探出头,试图查探前方情况。
可惜天太黑,她不大看得见,还不如闭上眼睛听声音来得更明白。
鼬头都没回,身体往旁边移了移,恰好再度把明月的视线完全遮蔽。
明月就拍拍他肩,示意他让开点儿,却只得到一个坚若磐石、巍然不动的后脑勺。
她想了想,伸手揪了揪青年脑后的小辫子。
柔顺的黑发被绑成一束垂坠下来,拉着很有手感。
“敬爱的宇智波鼬先生,能劳驾让开点么?”明月温温和和地说,“我要看看战场的伤亡。
”
“不行,明月小姐。
”鼬反手抓住发根,成功地从明月手里拯救出了自己的头发,“刀剑无眼,明月小姐不宜离战场过近。
”
有外人在场时,他们就会默契地转换称呼。
饶是如此,鼬还是能察觉到旁人投来的诧异目光。
他随他们诧异,内心没有丝毫动摇。
纵然他无法让姐姐以原有的身份归来,但也不愿意为了别人的看法就改变自己对姐姐的态度。
死生之外,再无大事。
如果可以,鼬并不希望真的由姐姐本人来担任这一局的诱饵,变身术或者幻术都是可选的办法。
但当年木叶就是用同样的手法欺骗了“晓”组织,如果这一回背后黑手真是“晓”的余孽,那么他们必然会对公主的真假格外上心。
即便退一步,雾忍村常年封闭,对于如何鉴别真假也很有一套。
人类的争斗总是这样,在一次次你来我往的报复中不断变得愈加狡猾。
“明月小姐,你不能离血腥气太近。
”在一名雾忍于前方不远处负伤倒地时,鼬护着身后的明月后退几步,微微皱眉,“不,还是带明月小姐回去比较好。
”
“我需要待在这里。
”明月摇头,“这些人都是雾忍村精挑细选出来的精英,对水影忠心耿耿,不知道水影矢仓早已身死,还被幕后黑手利用。
我需要借助他们的力量来为水之国前任大名报仇,那现在我就必须站在这里确认他们的安危。
”
短暂却激烈的战斗中,不断有雾忍满怀悲愤地问她为何出卖生国,还试图上前杀死她;这些人当然都被鼬击倒,暂时失去意识。
明月只是看着他们作战,不发一言。
雾忍村的忍者大脑中都有顽强的禁锢,不先把这部分禁锢去除,她就是说得天花乱坠也没用。
何况她也不想一遍遍地和人解释,不如采取最简单有效的方式。
“报仇吗……”鼬略略一想,点点头。
这是他第一次听明月说起她的目的,但他丝毫不觉惊讶。
那位真正的水之国公主大概早已逝去,姐姐接手她的人生,会想帮她完成遗愿也是非常正常的。
鼬讨厌无谓的纷争,也讨厌无尽的仇恨轮回,但如果这是姐姐能够回来的代价……
黑发黑眼的青年轻轻合眼。
雾气般的黑暗笼在他周身,他简直也像要在黑暗中化开一样,但下一刻,那双眼睛猛然睁开,传承自血脉的瞳术在窥破对手踪迹的同时,也毫不留情地将幻术施加其上。
“真小啊。
”
敌人倒下的同时,鼬也在喃喃自语。
“鼬先生?”明月狐疑,“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
”鼬面不改色。
他扫了一眼周围,确认战斗结束后,收回写轮眼。
唰——
又两道人影倏然从远处黑暗中跃来,这一次鼬却没有动手,只淡淡对来人一点头,叫对方“卡卡西前辈”。
时而亮起的火光给来人披上一层橘色光影,也照亮那头显眼的银发和面罩上惫懒的眼睛。
“差不多了。
”卡卡西懒洋洋地总结,“这些人你打算怎么处理,鼬?”
“移交刑讯队,但具体的处置,等我接管后再做安排。
”
卡卡西抬眼认真瞧了他一眼,看上去有些诧异;但他没有问出口。
托医疗队到来的福,周围有了急救用的灯光,因而明月也能看清这位上忍的样子。
“你决定就好。
”卡卡西说,目光转向明月,“哟,这就是水之国的公主大人吗,百闻不如见面,我是旗木卡卡西,请多指教。
”
“明月。
请多指教。
”
此时医疗队回复说雾忍共计27人,都身负不同程度的伤,暂未出现死亡。
明月多少松了口气,自觉还算对得起当初和公主的约定。
如果她杀父之仇还没帮人报,先把别人村子祸害了,那也未免太过抱歉。
战场上依旧飘有血腥味。
防毒面具不能完全阻隔气味,何况公主的体质非常奇异,似乎并非恐惧鲜血的颜色或味道,而是……说不出来的什么东西。
只要有生命在眼前受伤或死亡,她就会感到非常不舒服。
刚刚成为明月公主的时候,她对血腥的反应比现在还要强烈得多。
在这里过了大半年,她差不多适应了公主的力量,也稍微能吃一点禽蛋、河鲜,甚至她感觉如果逼不得已,让她亲手拿刀伤害别人应该也勉强能做到。
这种感觉就像是,她的确和公主重叠为一个身份,但又保留了属于自己的力量。
真要说的话,一开始也是,矶抚是由公主自己降服的,但在公主答应和自己共享契约后,矶抚就像失忆一样,对自己也忠心耿耿。
明月隐隐觉得,这都是过去的自己一手安排出来的。
她依旧没有过去的记忆,但微妙的是她同时很明白自己该做什么,比如帮助公主,比如驯服尾兽,比如这一次将会成为她旅途的终点……
回到当下,卡卡西正对她说:“明月小姐,我想请教一个问题。
明月小姐为什么能确定来者并非鬼灯满月?又为什么确定这些雾忍来者不善?”
鼬眼神微沉。
他知道卡卡西心中对姐姐有所怀疑,毕竟一个无依无靠的异国公主,在面对故乡来人时竟然第一时间通知木叶做好埋伏,甚至以自己为饵,全程没有丝毫动摇;要么她极度自私冷酷,要么她胸有成竹。
如果是前者,公主留在木叶对木叶不是一件好事,如果是后者,就要弄清楚她做出这些判断的依仗是什么。
搞清楚每一个可疑者的秘密,最大可能保障木叶的安全。
换了鼬也会这么做——如果不是他知道这是他姐的话。
——哼,这臭小子有什么好了不起的!主上,不如让我……
矶抚,你就乖乖待着,别添乱了。
——是,主上……
阴影覆盖的另一个空间里,水龟没精打采地喷了一道水柱出来。
“卡卡西前辈,你搞错了。
”鼬神色淡淡,“做出这个判断的人是我,明月小姐只是执行者。
”
“你确定吗,鼬?”银发忍者看似惫懒的眼神背后是十分的清醒和锐利。
“我确定。
”
卡卡西沉默一小会儿,然后拉下护额,将左边写轮眼遮住。
“那我只能相信同伴的判断了。
”他重新恢复了懒洋洋的语调,“顺便,刚才我们在那边遇到了真正的鬼灯满月,还有一个应该是他弟弟,两个都身受重伤,目前处于救治中。
他们是来找明月小姐的。
”
“谢了,卡卡西先生。
”明月说,“我去看看他们。
”
问明方向,她跟在鼬身后走去。
两侧都有伤者,大部分是雾忍,还有一些隶属木叶。
医疗队治疗雾忍的时候,为以防万一,都用了足量的安眠药使他们陷入昏迷。
前方两个少年,一坐一卧,都是一头银白短发,甚至五官也一模一样。
明月是听说满月有一个双胞胎弟弟,但这还是她第一次见。
撑刀坐着的少年腰腹缠着绷带,早早抬头,一见她就眼睛一亮。
“公主大人……”他还没完全笑出尖尖的小鲨鱼一样的牙齿,突然就神色一变,“小心!!!”
鼬比他反应更快!
噗嗤——
锋刃没有逼退袭击者,甚至他自己更进一步,生生将脖子送上来!
那竟然是一名穿着木叶制服的忍者,只不过此刻半边脸都被覆盖成诡异的黑色,剩下半边脸全是惊恐的表情,而那黑色的一半则露出恶狠狠的、几近疯癫的眼神。
“是……你!!”他嘶声吼叫,冲明月伸出手想狠狠抓住她,“是你,竟然是——你!!”
鲜红温热的血液从被破开的动脉里飙飞,猝不及防洒了她一身。
那些血液落在身上,骤然引起火焰灼烧一般的疼痛,更让她痛苦的是耳边响起的虚幻的吼叫——生命逝去时的悲鸣,唯有她才能听到。
敌袭!
他被人控制了!
公主大人!
姐……明月小姐!!
恍惚中,她感到意识仿佛飞出了身体,那个黑漆漆的人影阴魂不散地追过来,嘶声说:
——把三尾给我!
即使此刻颇为痛苦,明月也还是能用意识给他翻个白眼:你说要我就给啊,我又不傻!
金光闪过。
黑影被她远远逐走,而她自己也终于陷入无知无识的黑夜。
……
下雨。
水雾弥漫的森林。
看过来的人神色有刹那的波动,随后归于一片平静。
——明月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