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究竟是什么?
很多人都曾产生过这个疑问。
天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一方面天纲说要王施仁政,要求国家之间不得相互侵犯,另一方面天意又要选出根本不合适的人当王,或者当王失道的时候,天要惩罚无辜的麒麟?
比如曾经的庆女王舒觉,怯于朝政,还因为恋上景台甫而将王宫的女人都杀掉;曾经的峯王,祥琼的父亲,坚信除恶务尽,杀掉了无数可怜的百姓。
这些人为什么会成为王?
在戴国,曾有奸人囚禁泰王,还想杀死泰麒,天为什么不马上降罪于凶手?
在很久以前,这个地方曾是神灵居住之地。
他精心安排这里的制度,制定了一套详尽的规则,观察规则运行下的世界会是怎样的状态。
当规则失灵的时候,他就会出手调整。
那时一切都尽善尽美。
后来神灵被放逐,消失在虚空,唯有他当初写好的规则仍在运行。
但缺少了那只调试规则的手,规则就只是僵硬的规则;它只能实现既已定好的安排,却无法对现实的变化作出反应。
延麒曾经想过:为什么国家一定要有王呢?
景麒面对予王舒觉时,曾想过:为什么要让这样柔弱的姑娘来当王呢?
戴国将军李斋,面对乱臣贼子时,悲愤地质问:天为什么不保护真正的王和麒麟呢?
——天到底在哪里,天帝到底在哪里?
没有天,没有天帝。
凡人抬头遥想的九重天上,早已没有白玉京。
这个残破的世界,在放逐堕落的神灵后,跌跌撞撞、四处飘零,自身也不断破碎,最后分成了两部分:天帝曾居住过的“京城”单独分离出来,其余部分融进了另一个世界,化生成为一个崭新的世界。
“京城”依附着海对面的世界,成为了那个世界的倒影。
当这里的人偶然漂流过去时,会被主世界的法则纠正,给这些“影子”穿上一个外衣。
而像麒麟这样的存在,就会呈现为身形不定的幻影。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相。
“据说人生有三大终极疑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翠篁宫中翠竹摇,林深处有瀑布和寒潭,潭水深绿,又映蓝天。
三重瀑布跌落,碧流涌动,逢落差时就悬挂成水声隆隆的雪色长练。
在寒潭旁不远有一处空地,空地上交织着青黄的竹叶,竹叶上又压了几块石头围起来,里面堆了些枯枝干叶,带着火光隐隐。
一阵烘烤的香味弥漫在竹林间。
明月拿根树枝把泥土扒拉开,让埋在下面的地瓜露出来。
黑红的表皮裂开来,露出金黄的内里。
“我的未来……”明月严肃地宣布,“就存在于烤地瓜里。
”
“吃你的。
”鼬敲了一下她的头,手里却已经剥好一个小红薯递给她。
明月啃一口红薯,一边心想鼬体贴起来真是细致得让人招架不住,一边又理所当然地伸手,要他给倒杯水。
许久不见的三日月坐在一边喝茶,笑容和动作都优雅得叫人汗颜;当他微微仰头时,点缀他深蓝头发的金色流苏都只轻轻晃动,却丝毫不乱。
“三日月吃红薯吗?”
“嗯?感谢明月大人的好意,不过作为刀剑,能够享受清香的茶饮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蓝发青年笑眯眯地看向鼬,“也要多谢鼬阁下,不,多谢塙王陛下的款待。
”
鼬摇头,示意没什么,而后他用带些探究的目光看着三日月,思索着问:“三日月先生……真的就是刀剑吗?”
“哈哈哈哈,是啊是啊,塙王陛下觉得不像吗?嗯,其实化为人形的时候,我自己也很惊讶呢。
这一切还是多亏了明月大人。
”
明月从地瓜中抬头:“听上去有点像埋怨?”
“哦?我绝无此意。
只不过一觉醒来被告知都结束了,无论怎么想都觉得有些遗憾。
”
“原来如此。
”鼬说,“我曾在不知情的时候使用过三日月先生,失礼了。
”
三日月一下有些苦笑起来。
“塙王陛下太客气了。
”他笑着叹气,“无论是在明月大人身边,还是在塙王陛下身边,对我而言都是非常奇妙而且难以忘怀的经历。
对于刀而言,能够发挥自己的力量、和使用者一起并肩作战,这是最大的荣耀。
”
“鼬,三日月很喜欢你。
”
“我也很喜欢明月大人哦。
”
鼬笑了。
他天生性格孤冷,这片寒潭竹林的气质也是天然清冷出尘,但现在不知道是不是烤地瓜的烟火气破坏了这片清寂之美,反正当他唇角流露出笑意时,他漆黑的眼里只呈现出融融暖意。
他问明月:“之后打算去哪里?”
“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明月啃完一个红薯,拍拍手开始剥下一个,“之前我拿了很多世界的核心力量,这些力量有一部分在我这里,有一部分还在奥威尔那儿。
先回一趟无尽神殿,然后就开始一个个世界挨着还核心,不然这些世界很快就会gg了。
”
虽然这个“很快”的单位是拿千年计算的。
“还有一些从前欠下的人情……前几天,王宫里不是突然来了一个旅行团吗,三只汉子一只妹子,带着一团白色小宠物的那个。
”
“引发禁军出动的那些人?我记得你给了他们一片羽毛。
”
“嗯,那是那个小姑娘的记忆,从前我力量不够的时候,和他们做过一次交易。
我帮他们一次,他们把羽毛借我一段时间。
就是用那片羽毛增强了三日月的力量。
”
明月把剥好的红薯递给鼬:“趁热吃。
”
塙王接过地瓜认真啃。
“虽然明月大人说可以借我力量,不过身为刀就要有刀的骄傲。
”三日月啜了一口茶,慢悠悠道,“我决定回到自己的时代,回到宗近大人身边,去见证我本应见证的历史。
”
“和两位一起度过的时光非常愉快。
”
“我会在时光流逝中沉淀出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
到了那个时候,明月大人,鼬阁下,希望我们能能再相遇。
”
蓝发华服的青年将茶杯轻轻搁下,黎明天空一般的眼睛最后弯了一弯。
“再会了,两位。
”
“再见,三日月,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你已经学会了自己整理身上零零碎碎的华丽装饰。
”
“哦呀,那可是有点为难我了……”
自刀剑中诞生的精灵站起身,华美的身姿渐渐消失在摇曳的竹林当中。
几片竹叶悠悠而落,覆盖在他方才存在的土地上。
明月低头看看自己空荡荡的腰间,果然也没见到一直陪伴她的长刀。
她不由吐出一口气,说:“离别这种事,就算再经历过多少次,也还是会觉得有点寂寞。
”
“鼬,你真的要留在这里吗?”
黑发青年吃完烤红薯,正用竹筒装的一点清水洗手,完了再巧妙地运用火遁吹干手上的水滴。
做完这一切,他才好给暂时还是麒麟的某人顺下毛,说:“这已经是我的国家了。
”
“但是,你一个人在这里……”明月跟个老妈子一样忧心忡忡,不死心地怂恿他,“不然你跟我一起旅行?”
“巧国现在还不能失去王。
”鼬摇头,语气平静而笃定,“不光是普通的百姓,还包括我委以重任的官员。
我对他们承诺会让巧国复兴,那这就是我必须做到的事。
还是说,明月,你不相信我?”
“不敢不敢。
”明月郁闷抱头,“亏我当初还想得很好,觉得事情搞定了我就能拖着你一起走,结果忽略了你这个超级认真负责的个性……”
“明月,我也有自己的想法。
”
“我知道啦,你表情真严肃,明明我从来没有替别人做选择的爱好。
”明月失笑,“那这样吧,我每年都会回来看你。
等哪一天你觉得为王的责任已经尽了,可以离开了,请务必告诉我。
”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的话。
”
从他那种平淡的神情和语气中就能看出来,他并不认为那一天会到来——至少不会很快到来。
也是,天纲在慢慢失效,未来甚至不会再有天纲制约;世界的变化会是天翻地覆的。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金鳞本非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他这样的人,目标是和平,但似乎总要在动荡的世界中才能大放异彩。
世间之事,总免不了许多矛盾,不过也正因为存在种种矛盾之处,才会有人类奋力拼搏的空间,而无数奇妙乃至伟大的功绩,正是从这种努力中诞生的。
“我果然非常喜欢这个奇妙的世界啊,也非常喜欢奇妙的人类。
”明月想了想,修正道,“不对,我也是人类,所以我是以人类的身份来喜欢这一切的。
”
“所以我一定要把曾经拿走的东西还回去。
所有那些世界,所有那些人,起码别因为我的原因而毁灭啊。
”
“这里的力量我已经还了。
”她认真计算,“使令放归,女怪也因为天纲失效而拥有了自己的意志,不再把照顾麒麟当作人生意义……呃,妖生意义。
剩下的一部分力量,注入到天纲里,延缓规则的失效期限,这样也能留出足够的反应时间。
”
“明月,”鼬忽然问,“在你把所有力量归还之后,你自己会怎么样?”
“我?”明月想了想,“我会成为普通的人类吧,就像我最初诞生时的那样。
”
“太阳神的神格碎片……?”
“还给奥威尔啊。
”明月笑起来,眉眼间流露出点骄傲,“我从来没贪心过他的力量,或者其他神灵的力量。
我从来不想成为神,我只想当一个人。
”
有春秋枯荣,有生死轮回,有笑有泪,既卑微又伟大的——
人类。
她伸个懒腰,一把揽住鼬的肩。
“放心好了,塙王陛下。
”她嘻嘻一笑,“那一天对我来说也是要很久之后才会到来的。
我保证还会回来看你,烦到你不想见我为止。
”
“我们都要在各自的道路上好好努力。
既是为了身边的人,为了自己,也是为了……”
“——下次再相遇。
”
——陛下,大司寇说有急奏禀告!
“当王真是不轻松啊。
”明月一脸深沉地说,“所以一定要好好吃饭,也要注意保养,少熬夜。
如果五十年后我看到了一个宇智波·地中海·鼬,我一定会懵逼的。
”
相貌尚且停留在二十一岁的青年觉得很难想象那个场景,只是被她的表情逗得失笑。
他看着她,又转眼看向竹林里那片瀑布。
泉水从天上落下,经过翠篁宫时被映成纯净的碧绿,于是他整个视野里都是深深浅浅的绿色,连头顶湛蓝的天空都似有了一层清莹莹的翠影。
大片的绿色有时让他想起木叶——他的故乡,那片他挚爱过的山谷;但越来越多的时候,他只是想起了翠篁宫本身,想起了巧国,想起他现在和未来的责任。
这是他的道路,他的生活。
鼬沿着来时的小径,向前殿的方向走去。
竹叶安静地铺陈了他的道路,那些风中纤细的响动如此悦耳,亦如此真实。
“趁着最后几天,最后再履行一下自己的职责吧,塙台甫。
”
玄色衣袖拂过青青翠竹;他身姿笔挺,眼眸深沉似海,又有一缕淡淡笑影。
“然后,愿你一路顺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