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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 第十四章 无梦(1 / 1)

妖怪是无梦的。

没有,没有梦。

美梦,噩梦,都没有。

“给我一个梦。

阴界的天气常常多云或者下雨,很少见到阳光。

原野被一把大火烧过,渗透了血液的地面成了黑色;死者的肢体与植物的残骸混在一起。

当然,对妖怪来说,这两种都有可能是尸体的形式。

这里刚刚经过一场战争。

胜利一方的低级士兵在打扫战场;那些力量还不足以生成太多智慧的家伙,会贪婪地扑在尸体上大嚼,再被看守者一鞭子掀开。

他们仔细地搜索战场的每一寸,连一小根骨头都要翻出来吮吸,但唯有一个地方,没有谁敢上前。

他们的将领站在战场边缘,捏着战败方首领的脖子,任由对方离地的双脚在半空乱蹬。

冷风吹动他散乱的、发梢微卷的白色长发,也把他右边空荡荡的袖管吹得“呼啦”作响。

“给我一个梦。

”茨木手指收紧,因为得不到回答,表情变得更加森冷恐怖,“喂,快点,给我一个梦。

夸、夸、夸……

在甲胄粗鲁的碰撞声里,等得不耐烦的酒吞童子大步走来,一眼看见茨木手里那个即将被捏死的可怜妖怪。

“茨木童子,你眼瞎吗,看不出来那家伙被你掐得说不出来话?”

“是吗。

”茨木松了手,居高临下地看着那瘫软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失败者。

那是一只已大致拥有了人形的梦貘,在白发恶鬼脚边艰难挣扎。

“梦……梦……”

“给我一个梦……”茨木平平地咧了下嘴角,眼神却始终像冰冷的死水,“我就放过你。

濒死的梦貘张着嘴,一声声咳出鲜血,呼吸时迸出肺部的杂音。

“你想要……梦?”梦貘声音虚弱,却还能传递出一股怨恨生出的幸灾乐祸,“茨木童子……咳咳咳哈哈……你居然想要梦?”

“没有……没有!咳咳……梦是、是人类的特权……”

“你永远……永远不可能拥有……”

茨木一脚踏碎了他的头。

雪白的脑浆混合着猩红的鲜血,顷刻间溅了一地,也包括白发恶鬼的身上。

他赤脚踏在血腥里,静默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去。

金色的眼里有暴虐的情绪暗暗翻涌。

腥臭粘稠的液体印成一个个血红的脚印。

他一言不发地往某个方向走,经过酒吞童子时也没有停止。

赤发的妖怪表情变得暴躁。

“茨木童子,你又要去那边?”酒吞告诫道,“这边的战争还没结束,你就要撒手不管吗!”

茨木侧过头,黑气盘旋的眼旁有什么鲜红的东西,几乎让酒吞误以为是他脸上长的妖纹,但不是;是刚刚溅上去的血。

“呵,我很相信酒吞童子你,这一次的战争必然又是新一次胜利。

”茨木顿了顿,冰冷的眼里露出一丝恶意,“何况……就算输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酒吞也冷笑起来:“怎么,以为本大爷死了,你自己就能上位吗?”

“不。

他继续往前走。

“战争输了,我也有机会死了。

”白发恶鬼抬头望向天空。

这里的天空总是阴沉低矮,和他曾经见过的不一样。

茨木突兀地笑了一下。

“酒吞童子,你该知道……”

“我到现在还活着的唯一理由,只是为了记住她。

——只要你还记得我,我就不会消失。

——茨木,你要记得我啊。

在阴界的边缘,有一条奔流不息的黑色河流,在河流边上,有一座猩红的鸟居。

那就是通往阳界的大门。

每次茨木来到这里,他都要在河边站一会儿,看那些颜色恶心的河水怎样从他面前流过,一去不回。

他会一直看着河面,好像在期待什么,但什么都不会发生——从来不会发生。

这一次也一样。

茨木从河里掬起一捧水,盯着水流从他指缝里流走。

最后他背过身,不再去看那条吞噬了一切——他的一切——的河流。

如果可以,他会不惜一切抽干这条河的河水,或者把它彻底填上,将自己一同深埋。

但不行。

不行。

昔日的阴川,今日阴界的命脉。

栖息在这里的生灵但凡要活下去,就必须仰仗这条看不见尽头的黑色河流。

他曾经多么想为妖族开辟出一个没有任何障碍的世界啊!

……呵。

踏入鸟居之前,白发的恶鬼垂下头,自怀里拿出一串铜钱串。

铜钱很久,被磨得快要看不见图案;隐约几根红线寄托在上面,似乎很久以前,是有一根红线将这些铜钱串在一起的。

线早断了,零落在四方,只一根后来的麻绳笨拙地捆着钱币,硬邦邦地躺在恶鬼心口。

茨木捧着它们,看了很久,最后才将它们凑到唇边,很轻、很轻地吻上去。

——你要记得我啊。

唯有这一刻,白发的恶鬼眉眼柔软,贪婪又小心地啜饮着模糊的往昔回忆,对着那个唯一鲜亮的、清晰的微笑,低低回答:

好。

……

现世阳光普照。

自从阴界被天地规则承认,妖怪们就接收到了某种指引,接连赶赴那个阴气充溢的乐园。

无数年以前,当茨木刚刚确认自己的野望时,他只是很简单地觉得,他要将资源从其他种族那里掠夺过来,让妖族独占世界。

独占过后呢?他没想过。

不仅是没有想过独占后会怎么样,他甚至都没想到原来“独占世界”并非终点,而只是另一个起点。

当妖族到达阴界,面对一个全新的、资源充足的世界时,他们用独属于妖族的方式开始狂欢——争斗与杀戮。

没有谁觉得不好,甚至茨木自己都觉得这是天经地义。

因为那些喜欢和平的妖怪都留在了阳界,偷偷摸摸混在人类里生存,被阴界吸引的都是偏爱动乱的妖怪。

他们在多年征伐后形成了和人类相似的割据局面,大大小小的国家林立,各自为政也互相吞噬,而和人类所不同的是,这种吞噬可以毫无理由、毫无利益。

像这一次战争中茨木亲手屠戮了梦妖的国家,起因不过是他憎恨那些低级的杂碎却能触碰到他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的、人类的梦。

如果他能有一个梦,哪怕一个……

白发恶鬼站在山顶,看见太阳从京都的方向升起。

他突然笑了一声,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太阳直直照射着他的眼睛,就算强大的妖怪也会被这无匹的光热刺痛,进而流下眼泪——脆弱的泪水,无聊的泪水。

唯有生者才能流下的泪水。

向往光明的、正义的、快乐的,留在地上;属于混乱的、邪恶的、喜好杀戮的,沉入地下。

原来如此。

他曾一心渴求的世界不过如此。

如此无聊。

现在再回头看当年,茨木自己都感到茫然。

他以一种近乎天真的迷惑不解,一遍遍地问自己——那个当年的自己:那时候以为她要毁灭妖族的时候,为什么会那么气愤?那究竟有什么大不了的?她要做,就让她去啊,不管她要做什么,他难道不都应该在她身边吗?难道不是除她之外,别的都不重要吗?他们才在一起多长的时间?从她十五岁到二十岁,只有五年,而他明明可以让这个时间更久一些,起码她生命的最后两年他明明也能和她在一起。

然而他离开了。

这种质问最开始是愤怒而且痛苦的,充满自责,到了后来,他只是单纯地在发问。

时间太久,往事也模糊,重量却反而不断增加,连曾经炽热的愤怒都沉重得让他疲惫。

但他仍旧无法也不愿摆脱这个疑问,他还是要不停地问自己,而且他始终没能找到答案。

为什么会在某一时刻,为了后来觉得无聊而可笑的事情大为光火,再因为这种毫无理由的愤怒而做出根本不必要的决定?

他不明白。

茨木从上贺茂山的山顶往下走。

他总是往返于两个世界,甚至更多的时间是待在这一边。

曾经有一段时间,酒吞童子他们试图用战争和其他事情替换掉他在此世游荡的时间,就像他只要为了别的事忙起来,就能渐渐遗忘过去,最后假装没有经历过那段时间和感情一样。

茨木承认,那时他没有抗拒,不过是因为他也以为,只要让忙碌侵占他全部的时间和精力,他也许真的能摆脱——至少是减轻——那份日夜嘶吼的痛苦和绝望。

但很快,他们都发现,那只是徒劳。

他无法遗忘,甚至因为自己尝试遗忘的努力,而连带憎恨上了自己。

——你要记得我啊……或者,忘了我也可以。

遗忘她,和再一次杀死她,有什么区别?

忘不了,不想忘,不能忘。

也许,遗忘就和梦境一样,都是只属于人类的特权。

上贺茂山里还住着一些妖怪,其中包括青雀和青行灯。

茨木知道他们在这儿,他们也同样知道他总会经过这里,但他们再没有见过。

茨木想他大概是很嫉妒他们的,因为他们陪伴她的时间远比他要长。

假如经历也能够褫夺,他会毫不犹豫杀死他们,连骨髓也榨干,只为得到和她相关的记忆,哪怕只有一点。

这是个冬天,没下雪。

即便下雪,他知道山里也再不会有他渴盼的影像。

他往京都的方向走去。

这一次过来,其实也是为了去见一个人。

有一个卑弱的人类用奇怪的法术召唤他,茨木原本不感兴趣,但那个人竟然说,他想知道当年的贺茂神主的相貌,如果茨木能告诉他,他可以满足茨木的愿望。

京都已开始有了颓废的样子。

当阴界攻伐不休时,人类的战火同样在蔓延不止。

这座城市还勉强维持着昔日的荣光,但它终有一日会倾颓倒塌,而且那一天并不遥远。

在土御门路的某间屋子里,茨木找到了那个人类。

那当然是一个阴阳师,但他的房间里摆满的却全是画。

那果真是个卑弱的人类,灵力或身体都很弱小,甚至身患绝症,时不时就咳一口血出来。

“我能满足你的愿望。

“我只有一个愿望。

“即便是神也无法让人起死回生。

“呵……那你可以迎接死亡了。

人类有一张苍白的脸,和一双燃烧的眼睛。

“一个梦。

”他说,“和一张画。

“……什么?”

“妖怪没有梦,”人类慢慢说,“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个。

只要你让我画出那张画像,那么,画也给你。

“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遗泽,造就了今日的土御门一系。

”人类歪在病榻上画画,“我这个人,做什么都做不好,连寿命也注定不长,唯一的愿望是画一张自己满意的画。

“我要画一个被历史掩盖的人的画,我要画一个传说中的人的画。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这是我生命的全部意义。

那是一个癫狂的人类。

翻遍古籍,遍查资料,一张又一张地画,一张又一张地焚毁。

严冬过去,白梅已落;春樱吹雪,夏荷枯萎。

当最后一片枫叶也已染红,茨木终于看到了那副画像。

百年光阴的帷幕徐徐拉开,那些历史的尘埃忽然被风吹散,将当年的景象重现,如秋日澄澈的天空;那样纤细和清晰。

她在时光尽头凝视他;如瀑黑发上一根红玉发簪,像不经意间落下的花瓣,安静地衬托着她欲言又止后叹息般的微笑。

人类珍爱地捧着画卷,笑得不断咳嗽,咳嗽却也还要大笑。

茨木看了几眼那画像。

“我的梦呢?”他简单地问。

人类的大笑戛然而止。

他张大了嘴,像个滑稽而蹩脚的戏子。

震惊和被羞辱的愤怒在他脸上点燃,最后坍塌为毫无生气的失望和颓败。

“啊——!!!!!”

他大叫着,使劲把那幅画扔进了火盆里。

火舌舔上画像的一刹那,茨木突然伸手狠狠打掉了火盆。

火焰在屋里蔓延,很快烧成熊熊火海。

在摇摆不定的火蛇间,茨木抓着那一轴画,看着那个不顾生命危险、只顾着捶打地板大哭不止的人类。

“人类,你欺骗了我。

”茨木说,“你根本没有能力制造梦境。

“我没有!没有!!!”他像个三岁孩童撒泼哭闹,“我只是想画画!!为什么,为什么?到底哪里不对,哪里不对啊?!”

白发恶鬼没有回答。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杀死欺骗他的人类。

他只是环顾四周,然后转身离去,再听到身后被烧毁的房梁重重砸下的巨响。

到底哪里不对?哪里都不对。

因为他忽然发现,其实他已经忘了她的长相。

画像上的人,如此美丽,却也如此陌生。

有一种妖怪叫“借纸”,能够修复一切纸张。

茨木在某处森林里找到他,让他将那张被焚毁一角的画卷修复好。

很快,画像恢复如新,就像画中人的笑容一般崭新发亮。

茨木再度沉默着看了很久。

有那么一个微小的动作,他看起来想将画卷收入怀中,但最后他松了手,让那栩栩如生的画像跌落尘泥中。

“茨木童子大人……”

“扔了吧。

“可是……”

“我说,扔了。

既不毁去,也不珍藏。

他这一系列举动,到底是为了什么?也许,为了很多;也许,什么都不为。

他只是感到彻骨的疲惫。

他到底还记得什么?记得曾经,还是只记得“记得”本身?

不知道,不知道。

那件事就是在这之后不久发生的……不,就是在那一次他回去阴界的时候吧。

他怀着满心茫然和没有源头也没有尽头的悲哀,徘徊在阴川边上,最后干脆放任自己在黑色浊流中沉浮。

他沉不到河底,也不能浮在河面;他闭上眼和睁开眼,见到的都是无光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河水的流动突然被打乱;在“哗啦啦”的响动里,好似有什么东西被从河里拉了上去,继而河边传来一阵喧哗。

他本想等那些吵闹的东西自行散去,但那吵闹却愈加繁盛,激得他心里烦躁。

但那时他连杀戮的欲/望都所剩无几,所以毫无动作,只继续随波逐流,闭眼听岸上断断续续的对话。

而后,他感觉到了酒吞童子的妖力。

“把这个拿去烧了!”

是什么东西要拿去烧了?茨木忽然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好奇。

他直觉自己该去看看。

当他从河里爬起来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了全场刹那的静止。

黑色的河水尽数从他身上滑落,落地前就已经化为虚无。

阴川本就是虚幻缥缈的河流,谁也抓不住。

“酒吞童子,你们吵吵嚷嚷在争什么……!”

赤发的妖怪已经一拳轰向那个东西!他神情狠戾,出手果决狠辣,无边妖力呼啸而出,转瞬就要将其粉碎于拳下——

黑沉沉的妖力和酒吞童子的攻击撞在一起。

黑红二色火焰散尽后,白发的恶鬼抬起一双瞳孔紧缩的眼睛。

他神情紧绷、一言不发,回身面向那个被酒吞他们从河里拉出的东西。

那是树脂一样坚硬却也轻盈的东西。

透明的固体,像是阴川水流凝固出的淡淡黑色,安静地躺在那里,连同被它所包裹的人一起。

如果……那还能叫一个“人”的话。

人类女子的骨架沉睡其中——只有骨架。

她的肉身早已消磨殆尽,倒是衣物还残余些许,雪白的织物挂在她雪白的骨头上,直白地袒露在他眼前。

绸缎一样的秀发还在,还维持着在水中飘散开的姿态,在沉默中定格。

“明……明……”

那只她钟爱的铜铃,同样固定在骨架的腰间。

“明……月……”

他曾以为他忘记了她的容貌——她的声音、她身体的线条,他以为他都忘了。

他以为自己忘了,哪怕亲眼看见她的画像,他所能感觉到的也唯余无尽的陌生和无尽的疲惫。

直到这一刻。

直到这一刻——直到他拼命地、死死地扣住这个透明的棺材,用力地、贪婪地凝视着那颗小巧的、空洞的头颅,他其实从来、从来没有忘记过。

这具空荡荡的骨架上,曾生长出怎样鲜花般的笑容……他从来没有忘记过。

——只要你还记得我……

她的尸骨……他终于见到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铺天盖地的黑色火焰,瞬间烧出黑色的灾难。

不及躲闪的妖怪的尖叫、酒吞童子暴躁的怒吼……茨木都听到了,但是,也只是听到了而已。

透明的棺椁被一寸寸捏碎。

他从碎裂的缝隙中伸手,竭力想去触摸那颗空洞的头骨。

碎片割裂了他的皮肤,鲜血顺着裂纹蔓延,随后先于他的手指滴落在雪白的骨骼上。

在艰难而缓慢的滑落过程里,那些血珠仿若泪滴。

他终于懂了。

他终于明白了。

“明、明月……”

其实一直以来,他都还怀抱着一丝微渺的希望……

——只要你还记得我,我就还在这里。

——我一定会来找你……等我做完该做的事,茨木,我就来找你。

他一直都怀着一丝自己也不曾发觉的希冀。

在每一个过去的日子,在每一次徒劳的回忆里,原来他是以为,也许她还会回来,也许……也许她没有死去。

鲜血,还有外面的空气,顺着缝隙不断渗入。

颤抖的手,是那么小心地、慢慢地朝她伸去。

但就在他即将触碰到她的时候,棺椁轰然破碎。

连带着那具仅存的尸骨,一起化为齑粉。

黑色的火海——忽然停滞。

独臂的恶鬼呆愣在原地,依旧维持着原先的姿势。

在怀里空无一物的时候,他那努力伸出仅有的左手的姿态,看上去是如此滑稽可笑。

如此……如此……

“呵……”

“呵呵呵……”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在放声大笑中跌跌撞撞离开阴界,而且再也没回去过。

茨木镇日游荡在人间的山林里。

漫无目的地游走,漫无目的地杀戮,漫无目的地喝酒;到了晚上他就躺在山野中,有月亮的时候就看月亮,没月亮的时候就顾自沉睡。

人类一直在追踪他;有人想的是降服,有人想的是杀死,也有人类前来寻求交易。

对于最后一种,茨木只会提一个要求。

“给我一个梦境。

没人办得到,所以茨木将他们一一杀死。

酒吞童子来找他喝酒。

“这么待在阳界折磨弱者,很有意思吗?滚回阴界为本大爷效力!”

他拿着酒壶灌酒,眼睛一直看着天上。

那是个月色很好的夜晚,他不想错过。

“我要……”他含混地回答,“待在她存在过的世界……”

酒吞童子的红发怒而飞舞。

但他没有把怒火发泄出来。

其实这就是一个异常的信号,但茨木早不在乎这些,所以丝毫没有注意。

“茨木童子,”赤发的妖怪一字一句地说,“你最好还是把那个女人忘了吧。

他在酒精的作用里迷蒙地望着天上,对这句话作出的唯一反应就是轻蔑地笑了笑。

但过了一会儿,茨木笑不出来了。

等等……为什么他突然记不起她的名字……

“酒吞童子——”

嘭——

酒坛砸碎在地上。

这酒是酒吞童子带来的。

赤发的好友抱臂而立,神情冷酷且不容置疑。

“这是那个女人留下来的药,我从青雀那里要过来的。

”他讥笑道,“看来,让你忘了一切,这也是那个女人的愿望啊!茨木童子,你不该遵循她的愿望吗!”

“混账——”

暴怒让他点燃黑色的火焰,让他在火海中咆哮,却也让他更清晰地感觉到记忆是如何缓慢地从他体内抽离。

最开始是名字,然后是她的脸,再接着是他们初次相遇时的情景,还有所有那些片段、心情,一片片雪花般纷落离散……

在酒吞震惊的目光中,茨木霍然跳下山崖。

夜风切割着他的皮肤,就像药效也凌迟他的记忆。

他想抗衡那股难以匹敌的力量,然而跟她相关的记忆依旧在模糊、在远去——明明他所能清楚记得的,也不多了啊!!!

只有……一个办法……

一定要做到……

唯有这样……

他是为什么要去做这件事……不!一定要做……

一定要做……

在众多追击他的人类中,有一个真正修为精深的僧人。

他是唯一一个茨木没能成功杀死的人类。

在重伤离去时,那个能隐约看见未来的人类说,茨木会有求助于他的时候。

僧人在西方的森林中静坐。

狼狈的恶鬼冲到他面前,喘着气、双眼茫然。

他搜寻着一片混乱的大脑,竭力想说什么——他想说什么,要做什么,跟谁有关?记忆、记忆……记忆中究竟是谁啊啊啊啊啊啊啊!!!

恶鬼的怒吼,也像绝望的哭嚎。

苍老的僧人转动念珠,面容沉静。

“就在这里沉睡吧。

”僧人扶着身边的地藏像,颤巍巍站起身,“沉睡于此,不再将痛苦带给其他生灵。

等到醒来的那一天……”

“你会拥有一个梦境。

那时他已经彻底遗忘一切。

忘记了为何在此,忘记了咬牙切齿的愤怒因何而生,也忘记了彻骨悲伤为谁而起。

忘记了一切前缘,他本该杀死这渺小的人类,在无所畏惧的大笑中寻求称霸、寻求更强大的力量。

但事实上,忘记一切的茨木,面对僧侣的法术,缓缓低下头。

意识消失前,他仍在想僧人所说的话。

梦境……梦境……

他会拥有一个……怎样的梦境?

在长久的沉睡过后。

在长久的无梦过后。

他所迎来的……

一滴泪。

一个吻。

黯淡的光线中,她笑时仍如月华流丽。

——我叫明月。

他从没见过如此惊心动魄的美丽。

不能复刻的美。

无法重现的美。

梦一般的美,

……梦一般的美啊。

也梦一般的快乐。

她挽他的手,对他笑,在他怀里轻轻发抖、含怒咬他却又吻他。

鲜亮的,温暖的,活生生的,真实的……梦。

纵然梦里没有记忆,只要有她,就也是完美的梦境。

妖怪是无梦的。

强求来的梦境,会是怎么样的?现在,一切都有了答案。

真的是一个……是一个……

完美的……

……梦啊。

“凡尘……如酒醉……”

脱离梦境,脱离黑暗。

在朦胧的光线里,茨木睁开眼睛,眼前所见,是透窗而来的淡淡月光。

“梦醒……”

他听见自己正机械而沙哑地轻声念白。

“……皆须散。

做梦……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他缓缓撑起身体。

迟钝的大脑还来不及思索身处的环境,就先被细细的响铃声吸引了注意力。

叮铃铃铃——

紧接着是细碎的奔跑声。

拉门被一把拉开。

他已经想到了什么,却不敢相信;身体僵硬,目光也僵硬,连眨眼也成了妄动,只能动也不动地待在原地,呼吸也不敢。

“茨木——!”

她扔掉手里的东西,猛地扑在他怀里。

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哭得身体发抖。

——我、我在熬药……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当年太自以为是……为什么我没想过万一你出事怎么办……为什么我没想过术法会出问题……都是我的错……茨木茨木茨木你没事吧……呜……

她在哭……他第一次见她哭……

“这是,这还是……”他声音干涩得可怕,几近惶恐地抱着她,小心地将嘴唇烙在她头发上,“还是梦吗?明、明月……”

她温热的泪水顺着他的皮肤流下。

像个受惊的小动物一样,她呼吸起伏的身躯蜷在他怀里,抽泣着跟他说对不起。

温度。

呼吸。

说话时的气流。

她的声音引动气流的震颤,看起来这么明显、这么近。

“明月……”

茨木喃喃着她的名字,抬起她的脸,仔细端详。

她红通通的眼睛望着他,一眨就又是两颗泪珠。

她从没这么狼狈过,看着很可怜,却也十分可爱。

她还在说话。

“茨木……对、对不起……我真的没想把你扔下这么久……”

如果这是梦……

如果这不是梦……

他把她剩下话语,用亲吻的方式吞进了肚里。

“无所谓,明月……无所谓。

”茨木低声说,“只要你真的活着……这就够了。

如果妖怪真的无法用梦境来弥合真实的痛苦,那么,此刻他所拥有的让他眩晕的幸福……就也是真实的吧。

“你活着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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