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璇玑扶起她,‘’有什么事,站着说,我和你们是一样的人,无需下跪。“
上官萧明显一愣,很快的眼中便闪过不赞同,我和你们是一样的人,那怎么能一眼,你是主子,她是奴才!
冯氏头一次被人这样对待,不自己红了眼眶,但她强忍着没有落下泪来,哽咽道,“我的女儿,今年八岁,别人讲她是个哑巴,可我知道她会说话,只是她不愿意说,龙姑娘,你医术这么高明,能不能去看看她,到底为什么她不肯说话?“
冯氏本忍着泪,说到后面她再也忍不住,还是哭了出来。
“璇玑,冯婶子很不容易,她丈夫在冯亮八岁的时候就死了,她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奥,对了,她的儿子冯亮是我部下,忠厚老实,是个很不错的人。’’上官炎见冯氏落泪,想起冯亮的处境,直觉的应该帮他一把。
冯氏四十出头,常年的劳作使得她的皮肤粗糙,但五官轮廓清晰,可以想象她年轻时也必定是个美人,只是世事难料,多年后她变成了粗使大妈…原来冯亮是她的儿子,那日她在小白的空间里,听见他与周武等人争执,他说妹妹不是哑巴,只是不爱说话。
当!
街角传来一声梆子响,一更天到了。
这是她与苏芳菲约定好的时间,此时她应该要出城去,避免节外生枝。
冯家小妹….
龙璇玑正在思忖要不要去看一看,手心里被塞进一块冰凉的东西。
冯氏止住了泪,脸色十分尴尬,“这是我那死鬼丈夫留给我的唯一东西,他让我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拿出来,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想必极为贵重,龙姑娘,这权当是诊金吧。龙姑娘我知道你为难,此刻外面都在宵禁,你这次进城来已经是冒了极大的风险,但请你务必去看看,若你也说没救了,小妇人也就死心了,从今以后再也不找大夫。”
那是一块似铁非铁的圆形牌子,前后两侧都刻着纹络和字,龙璇玑不认识那些文字,但却知道这牌子非同一般,因为上面的图案,她认得。
‘’你前面带路,我去看一眼。’’龙璇玑将圆牌子又还给了冯氏,’’既然是你丈夫留给你的念想,你便留着吧,看在表哥的面子上,不收你的诊金。’’
冯氏大喜,’’龙姑娘,请随我来。’’
‘’璇玑,我送你们。’’上官炎提了剑,也要跟着去。
‘’表哥你好好看着秀儿妹妹,按照我说的,别出岔子,我们不会有事,再说我们两个女子不惹人注目,若你在旁跟着,被人认出来,那才麻烦。“
龙璇玑拒绝了上官炎的好意,他已经被削了官职,王博志不会轻易放过他,而那些士兵,必然不会放过这个踩着上官炎往上爬的大好机会,所以他跟着,那才是大大的麻烦。
‘’炎儿,璇玑说得对,你且留下吧,外面已经宵禁,她们走僻静的小路,不会有事的。“上官萧也同意龙璇玑的话,宵禁了,大家都不嫩随意活动,但总有死角是巡逻兵照顾不到的,她们身形娇小,等于在黑暗中行动,目标不大。
‘’你小心,有事就……’’
‘’如果真有事,我就给你消息,到时你赶来,也来得及。’’龙璇玑笑笑,和冯氏一前一后离开了上官宅。
‘’江州赶过来的百姓,都住在这里吗?‘’
冯家住在东城的难民营边上,一更天了,难民营地上还是灯火通明,隐约还有人大声在咒骂。
龙璇玑的耳力好,听那些咒骂的话多半都是在责备刘福田害了他们,通州刺史是个见钱眼开的老混蛋,他们不该进城来,后悔了等等的话。
‘’是的,几十个人挤在一间小屋子里,那里的条件还不如我们家,我们虽然破败,但好歹也是一人一个房间。‘’冯氏低声道。
龙璇玑暗暗心惊,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在这么炎热的季节,最容易出事了,现在住的差倒不是要紧问题,重要的是他们不要因此出事才好。
‘’你明日与你表姐说,让她带着人到上官家去领绿豆汤,一定要是上官家的才行,记住了吗?‘’龙璇玑还是不忍心百姓遭殃,在她们已经走过难民营之后,她对冯氏吩咐了一句。
‘’龙姑娘放心,小妇人记住了。‘’
冯氏的神情很郑重,这是个胆大心细的妇人,应该可以信赖。
‘’到了。‘’没过多久,冯氏就在一处破败的小院子前停下,推开了大门。
屋子里的灯已经熄灭了,冯亮兄妹应该已经睡下。
’’不要点灯,我看得见。‘’
冯小妹的房间里,龙璇玑制止了冯氏,房间不大,但却很干净,小窗户半开着,浅浅的月光透进来,可以看见,靠墙的位置摆放了一张小床,一个小女孩卷缩着身子,已经睡着了。
龙璇玑走到小女孩的床前,借着月光打量着她,弯弯的小眉头皱着,长长的睫毛投下暗影,眼皮有一下没一下的颤抖,小小的鼻翼微微动着,紧紧抱着双臂,蜷缩着腿,睡得既不安稳。
已经不用把脉,单从她这样的睡姿,龙璇玑就能断定,这是一个明显缺乏安全感的小孩,想必是受过什么刺激,所以才把自己封闭在自我的小圈子里,在华夏国,这种孩子被定性为自闭症。
为了万无一失,龙璇玑还是给小姑娘搭了脉,静静感受了片刻,才收了手,也能确定这孩子就是自闭症,且是重度。
自闭症的孩子,他们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却在某一方面表现出极度的执着,比如不说话,让人误解是哑巴,不睡觉,一整晚都能睁着眼睛到天亮,被人认为是神经病,还有把自己隔离起来,不认字不学数,表现得像个傻子。
他们自动把自己之外的其他人都隔离在意识之外,在他们的世界里只有他们自己,因为只有自己才是最安全的。
’’她的身体很健康,但极有可能受到过某种刺激,你回想一下,可有什么事是你自己都接受不了,却让小妹也看见过的?’’出了房间,龙璇玑问冯氏,自闭症的外界刺激是首要条件,想要治病就要了解病因。
自己都接受不了,小妹也看到过,那就只有一件事了。
‘’这个牌子你拿着,为了这个东西,弟兄们都死了,只有我一个逃了回来,上面不知道我带了东西,你走投无路的时候才能拿出来,但我怎么死的,就是死也不能说。’’丈夫冯剑临死前说的话,突然浮现在冯氏的脑海,她的手不自觉的卷着衣服边儿。
她的小动作没有逃过龙璇玑的眼睛,她只当没看见,等她开口。
’’五年前,小妹三岁,她爹爹死在我们娘三跟前,打那之后小妹就不怎么说话,越长大就越不爱开口,现在索性一天也不会说一个字的。’’冯氏叹了口气,说起五年前的事。
‘’还有那?‘’
‘’没有了。‘’
她没有拿下斗笠,轻纱内的脸色如何,冯氏根本看不到,只是听她的声音清润冷冽,该是年纪不大,她应该听不出自己在撒谎,而且单单看见自己父亲的惨死,就足以让一个小孩子震撼,小妹应该就是这样发病的。
‘’对大夫隐瞒事实,是最愚蠢的做法,既然你不愿说,我也不勉强,但是你女儿的病我也没办法治疗,告辞。‘’
斗笠上的轻纱震动了一下,冯氏听那声音冷了几分,见她转身就走,顿时大急,’’龙姑娘,小妹她看见父亲的死,所以才受到了刺激,我并没有说谎。’’
龙璇玑停住脚步,没有回头,淡然说道,’’你当然没有说谎,你只是隐瞒了其中的一部分事实,比如你丈夫为何会死在家里,还要给你一个圆牌,你觉得这些无关紧要,可惜你不是大夫,不应该由你来判断,小妹的刺激在头部,首当其冲的是眼睛,她看到的一定是极为可怕的事情,若单单是父亲的死亡,三岁的孩子,她并不知道什么是死,什么是活,并不会对她产生任何影响。“
她既然已经来了,就要把话说清楚,否则上官炎问起来,她不好交代,她不管冯氏能不能明白,但她隐瞒的部分,极有可能就是小妹身心无法接受的,那才是治病的关键。
冯氏突然哭了起来,‘’龙姑娘,非是小妇人有意隐瞒,只是那是我夫君的遗言,我已经答应他绝对不提起,我不能食言。’’
‘’我明白,那你就让小妹当一辈子哑巴,且还要嫁给瘸子聋子这样的人共度余生….如果你能接受,我无所谓。”说完,龙璇玑就离开了。
有些事,要当事人自己相通,别人怎么说,并没有什么卵用。
轰!
冯氏只觉得脑袋被什么击中了,震得她浑身发抖。
作为一个母亲,她还没有去考虑女儿的婚嫁问题,但聋子瘸子这四个字,让她骤然惊醒,若小妹一辈子不开口说话,那么她就不是正常人,她匹配的只能是同等境遇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