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海像一碗烧开的水,巨浪打了三天才平息,无人敢靠近那发脾气的海水。妖界所有的部族都唯恐妖帝归来,一声不敢吭,一步不敢走,一个架也不敢打,娶亲丧嫁都停了。
秦广王紧急召集所有的鬼差,告诉他们做好加班的准备。判官正襟危坐,在岗位上蓄势待发。崔府君准备了垒到屋顶的空白卷宗来书写接下来的工作量,孟婆直接挖了个大坑,用神力在大坑里面煮汤,钟馗为上次之事作补偿,自请跑到两个地狱去加固结界。
人间各门各派倾巢出动,纷纷赶到江城,要进城的人碰上战争前的层层设防,谁也进不来,谁也没有想到,敌军还没有来,一群道士围着城门一副你不开门我要攻打你的模样。
混元观是第一个进入江城的道派。
这个道派在人间名气很大,虽然他们并不怎么出门,但一出门,都会被人奉为神灵,因为他们不在地上走,而是御剑在天上飞。这种法术虽然真武观也有,但大多数真武弟子修行不够,无法实现长时间的飞行,更别提御剑赶路,恐怕目的地还没到,人就劳累过度直接升天了。
孔平远骑着高头大马,监管着官兵与民夫打通倾塌的洞穴,修筑的工作很顺利,他们清理了一路上的碎石泥土。
昆珞盘坐在一旁,身下一个并不舒软的垫子,他先是对着泥土瓦砾抛了一晚上,然后就在这里坐了一天。
孔平远对来报告进度的将领说:“你们有没有碰到什么?发现什么?”
将领摇头,孔平远又问了几遍,确然是除了坍塌的石头与浆糊一般的泥,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匆匆一瞥的大火之后,都成了云烟吗?
就在这时,士兵皆惊疑的望着天空,他们纷纷抬头,用手指指向头顶。孔平远抬眼望过去,十人悬在天空,洁白的长袍在空中翻飞,与白云融为一物,脚下踏剑,手中执拂尘,眼中盛着万里长空,望去皆是清明。
士兵都做备战的状态,准备应对这群不速之客。
孔平远抬手拦下,他微微虚起自己鹰一般的眼睛,像是利剑藏在剑鞘,暂时掩去锋芒。一有风吹草动,会如藏匿于草丛间的脱兔,如箭而发。
十人拂袖,拂尘如剑指地,轻吟出歌,似笑似啼,似轻风似流水。
身边的风有规律的流动,并不急促,像有人引导着它们,轻轻掠过肩头,拂过地面。用眼睛能够看见的,是枯叶从地面卷起,然后轻随着风的方向飞舞。目光跟随枯叶的轨迹,才能够看清,风的方向。
风绕着十个道人围成的圈,像藤萝曼绕一般的生长,有着内敛的生命力。
混元观于同道来说,一直是个不一样的存在,有人说他们是仙人,他们却在凡尘中,与众门派有字面上的往来。
昆珞看着他们,才知道传说都是真的,他们所使,早已不是普通的阵法,周身仙气,就算不是仙,也是半身仙骨。
十人以掌风拍向地面。
轰的一声巨响,泥石被一层层的剥开,里面的石块和土壤翻上来,就像是被什么力量把它们从地面挤压上来。只是眨眼的瞬间,那里立刻被凿了一个百丈深的大洞,贯穿了地面以下的密道,到达更深的地方。
妖气冲天。
女鬼顶着一张苍白的脸从地面以下的黑暗中冲出来,她尖利的喊着,叫着,像是什么庞大的动物临死一般惊恐的嚎出最深的恐惧。她却不单是恐惧,还有铺天盖地的愤怒。
她腰以下的身体都不复存在了,对于人来说太过巨大而恐怖的截口一片黑炭,是被烈火烧灼过的痕迹。只是一瞥她的眼睛,就能看到里面罗刹一般的煞气,是千年不灭的怨。
“就算灵魂溃散,肉身腐烂,支离破碎,我琴鬼,都绝不会死,终有一天,我要你们所有人,都给我陪葬!”
她的身体上零零的火星变成大火,黑烟从周身升起来,她惨叫着,怒骂着。百里之内的走兽鸟禽无不溃逃躲避,妖气与愤怒像是以肉眼可见的形态蔓延到远方,如果是普通人,都在这个时候感觉到加快的心跳,恐惧从心里蹿到脚底。
狐火灼烧她的身体和魂魄,一寸一寸,一点一点,馋食一般,是无可比拟的力量。
“我不会死的!”
琴鬼最后一声诡异的回荡在空气中,所有人的背后都冒出了冷汗。
十位混元道人将拂尘一挥,一个八卦阵在他们之间出现。
任何人都不会在这个时候逗留的,士兵纷纷弃兵而逃,因为在那个深深的竖井中,火烧了起来。
月白衣裙的女子从其中缓缓的升上来,火光托着她洁白的脚丫,裙澜如冰一般,不受火灼烧,如云一般,缓缓轻轻的流动。黑发如绸,媚眼如丝,尖尖的犬牙从唇缝之间冒出头来,抬首一眼,山木河川失色,时光流云骤停。
就算是见过任何的神与仙都比不上这一瞥,可她不是神也不是仙,而是妖,是妖气逼人漫卷山河的妖,她是六尾的妖狐,尾巴漫不经心的挥打风。
眼里,是烈日照在刀尖的那种刺眼而带有绝对攻击的光。
从指间蔓延到耳后的黑色血管,如一棵诡异的树,衬的这张玉一般的脸妖冶非常。
混元道人中的一位说:“不是妖帝?”
妖帝?去黄泉路上看看有没有在路上!
狐妖飞身而来,广袖带起狂风,卷住狐火扑涌过来,速度之快如闪电一扫而过。眼看狐火就要撞上其中一人的脸,其余九人眼疾手快的将他夺出原地,这才幸免于难,否则恐怕与琴鬼一般,化作一堆灰烟。
孔平远下令,对所有的道门道派,打开城门。
“那是姝月,”昆珞从地上站起来,轻轻的说:“也就是一直以来的昆玉。”
孔平远愣了愣。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各地的道派,能来的不能来的都到了,五十年一次的论道大会也没有这么热闹过。
云鹤,玉线,纯阳,灵宝,云阳,正乙……
昆珞看过去,有些道派他凭借衣着甚至叫不出名字。
应该千百年来,也没有哪个妖怪,享受过这种待遇。
无数的阵法在姝月的脚下展开,他们甚至像是赶集一样的聚集在这里,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就是这样,一个又接一个的阵法像是春风而过山花开遍一样,数也数不清。
有的人甚至直接飞身上来用剑挥打过来,在接触到狐火的刹那,剑化作灰烟散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