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由来,她都是无情的那个。
身后的梧桐树一点点的变成焦炭,天雷落下,劈开粗壮的树枝,树冠燃起烈火,这场雨丝毫没有降息大火,也没有挽救这棵梧桐的性命。这棵在妖界存在了几万年,与天临山共生共长的梧桐,在一只凤凰的涅槃中化为灰烬。
他将她抱在怀里,低头含住她的嘴唇,向她的口中渡进他这些日子收集的晨露。她身上的伤口渐渐愈合,伤痛缓缓的消失。火与雷都被他抵挡,她不断的用手推他,即使是被烈焰灼烧着原身,他却仿佛有无数的力气一般,她推不动。
一场淋漓尽致的雨浇熄了这场大火。
只是那棵葱郁的梧桐树,再也不会长出新叶,再也不会开花,再也不会结出晨露。她本来以为,这棵树在这里,就和他过去的几万年一样,在这里再呆上几万年。
等她变成神仙的时候,她会回来瞧瞧这棵树,晨露是否还是她第一次尝的味道。
不曾想,他的归途,是这场涅槃之火。
雨下的很大,妖云在她的头顶徘徊了三日。
三日之后,那个抓她来的人,撑着一把伞,向她兴师问罪:“你烧了我的梧桐。”
抱着她的那个人化为了灰烬,在她的脚边铺了一地的灰,雨打湿了它们,风也带不走。她对来人的话置若未闻,用手将灰烬拢到自己面前,然后捧在手中,站起来向前走。
“你去哪?”撑伞的人说:“他是树,带不走的。”
“我不想……让他死了也孤孤单单,我要带他离开。”
“他的魂魄是自由的。”
她回头,那个人抬手,瞳孔中火光闪动,刹那之间,风停雨霁。她手中的灰烬飞舞起来,回到原处,她抓也抓不住。
灰烬凝聚,聚散成树,枯树发芽,逢春滋长。那棵梧桐,又回到了它原来的位置,日光从树叶的间隙之间透出光芒,一束一束的打在她的脸上。
她立刻跑上前去,拍打树干,喊:“梧桐!梧桐!”
没有人回答,似乎眼前的景象都是假的,他并没有回来。
“去地府看看吧,这是他的原身,我说过,他的魂魄自由了。”
话音落下,她化为凤凰,冲出妖界的结界。这结界再也无法拦住作为神的她。
妖帝望着这棵已经丢了魂魄的梧桐树,它的树干上浸出泪来。
妖界中从此有了一种忘情的药,他们叫它“梧桐苦泪”。当然,这已经是后话。
她是凰,是神鸟,她有免于接受惩罚的特权,却没有将那个人换回来的权利。
从此以后,她在人间,而他是落在忘川河苍穹中一个化为星光的幽冥鬼火。
她被推入轮回道中,在空中洒了一串泪。
有人说,前世苦厄的人,下一世会获得极乐,可是有罪的人,又该如何走下去。
地府顺应着凡间的节气,比平常显得冷一些,却不似凡间有大雪。忘川河上抬头望上,天空中星汉灿烂,墨一般的苍穹,每一颗星有它该走的轨迹。
“白娘为什么这么做?”
船夫撑着船,载着秦广王与常仪。两人的穿着一黑一白,灯笼里的火光在船的两旁悬在河面之上,如履平地一般,跟着船的动向缓缓前进。
常仪坐在船尾,手放在忘川河水中。天空的星辰倒映在水中,细细的波纹把倒影打的细碎。随着船的前进,她的手轻轻的划着河水,河水水从指间划走,凉凉的。
她抬着头,等着秦广王的回答。
“玄郎原身在天临山中,只有将这心头火归于梧桐原身上,他或许有救。”
“而天临山被妖帝封印,已经进不去了,”常仪无奈的说:“所以她想要妖帝回来?”
“何况,本来就应该是灰烬的梧桐,是被妖帝重塑的。”
“说创造个什么,就创造个什么,妖帝还真是比神还可怕的东西。”常仪撑着下巴叹气。
“是啊,修补你的元神,废了那么大力气,妖帝却只需要把手挥一挥。”
常仪默然了一会,继而抬头叹道:“这般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容许他的归来,天地容不下他啊。”
说罢常仪低声问:“我知秦广王公正不阿,执一支书写生死簿的笔,端的比称还平,可是你这千年来,做了一件让我至今不明的事。”
“何事。”秦广王冷淡的回应。
“如同这次你放过白娘,如此弥天大罪却也不降罪,而是将她打入轮回。罪不对罚,除此一件,还有另一人。”
“本王知你想说什么。”
“你为何会放过妖妃?按阴司律法,她罪同妖帝,九章尚且受九幽地狱之苦千年,你却让她在人间呆了本该在九幽呆的日子,谁都知道,阴曹地府,可从来没有功过相抵这一项。”
秦广王沉默不语。
“再说她现在身上有六把狐火,乃是众矢之的,稍有不慎就会给妖物可乘之机,你却不闻不问。”
“本王答应过一个人,使其远离苦厄,这便是原因。你知我端的公正,也知我诺言一誓,重过北酆。”
“对谁的诺言?”
“妖帝。”
“你们两个……就是有问题吧……你……是不是看上妖帝了?”
“你不要以为你是女神本王就不敢把你踢下去船去。”
直到船到岸,常仪也还是没有套出话来,还是没有搞清楚恨不得把妖帝的灰都给销毁的秦广王为什么会帮人家照顾媳妇。
也许这就是真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