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鹿思忖了一会,或许是觉得说出来也没有什么大的影响,便道:“沧戒本答应大人,解决琴鬼之后,他便把全部的狐火交给大人,在那之前留一魂做抵押,结果……”
结果沧戒在封印琴鬼时,烟消云散了。
姝月忽然仰头哈哈哈的大笑起来。
沧戒所谓的抵押,就是桃酒所得到的全部了。姝月能够想象到沧戒一本正经的把桃酒唬住,然后转过头脸影子都没给留下。
真是个狡猾的人。
姝月斜瞥了一眼桃花鹿,然后转身跳上了房顶,慵懒的依在吻兽上,衣裙袅袅在风里如云卷舒。
手里握着的酒杯里面已经空了,纤长手腕软绵绵的撑着陶瓷杯的重量,她抬眼看着远处夕阳落下余晖,在背后映出房屋林林总总拉长的影子。
她的黑发被阳光浸入金色,眸里洒着江城远方的河川江山,肤色染的微微温暖,嘴角也是轻轻挑起。
只是眼里总是缺少一点色彩。
夜色很快落下,江城熄了灯。
这座城市似乎不像以往那般繁华了,云梦阁的夜晚不再笙歌达旦,人们苦于生计,有所财力的已经逃离了此处。
云姐罚两个白天遇事处理的不太妥当的人在河边奏曲,咿咿呀呀的压着嗓子唱的甜美。
两个人在歇息的时候,苦着脸啐云姐凶悍无情。
其实若不是这几声甜美的唱词,会让人不自觉的以为,这座城的明天,就是尧城。这歌声,是安慰,是温暖,是人们的一点点希望。
姝月从云梦阁出发,提着一盏灯缓缓的走在无人的街上。
灯里火光是幽蓝色的,忽暗忽明,脆弱而又倔强。
她忽然想起,白寒便是在这座城中出生,在这座城里死去的。那时候的姝月,因为想要降服白寒的恶灵而再遇了那个道士。
街边的乞丐已经很老了,这一生在富庶的江城过的还算安稳。他不会说话,也听不见,久而久之老的也看不见走不动了。
如今终于走到了人生的终点。
姝月低头,瞧见装在灯里的火光比平常还要亮上不少。
她走过去,老乞丐靠着墙瘫坐,枯瘦腌臜的腿向前放着,头埋到微微起伏的胸口上,算是唯一活着的证明。
姝月打开灯,灯里一株兰花静静的在那儿,花朵是一簇蓝色的火焰,乃是白寒的心头火。
心头火脆弱,白天的时候需要用灯布遮掩。秦广王说,凡间的烟火与归去的魂灵对白寒的恢复有所帮助,好说歹说的把姝月从地府给请了出去。
姝月一直对秦广王的说法表示怀疑,现在看来,说不定说的是真的。
兰花开着幽火,放在老乞丐的身边。
老乞丐渐渐的停止了呼吸,姝月退了一步,瞧见有什么东西从他瘦骨嶙峋的身体里飘了出来。
是一个在姝月的眼里,半透明的魂魄。
与他的离开人世间最后的模样不同,他的魂魄,是一个干净的青年。
笑的时候,有一排洁白的牙齿。
他道:“牛头马面,这么漂亮的吗?”
“我不是,它才是……”姝月指向地上灯笼中的兰花。
“原来……来勾魂的,是仙女和一株兰花。”他又笑起来,像是恍然大悟一般。
姝月把地上的老乞丐看看,又回过头看向面前的老乞丐的魂魄,难得的露出了一丝疑惑。
他瞧见姝月的眼神,便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捏了捏,然后笑了:“我是不是看起来像是三十岁?”
姝月点点头。
“哈,三十岁的时候,我因为陷入一场贪污案,受牢狱之灾数十年。在昔日好友帮助下平反的时候,我被折磨的已经不能说话,也不能听见,连容貌都毁了。”
姝月在人间行走,却从未真正参与俗世,更多的时候她像个旁观者,不发一言,也没有感念的站在一旁听着看着人间悲喜。
她也不知道当年这个蒙冤的人有多少故事。
“出来之后,我才发现,娘子为我平反各处打点奔走,花去了全部的积蓄,她把我带回老家一点也不怠慢的照顾我。二十年前,她便走了……”
说不出是相偎相守不离不弃的温馨,还是努力生活风霜盈面的辛苦,姝月静静的听着。
“唯一的遗憾,就是三十岁的时候,没有在最好的时候给她最好的生活,”他一直笑着:“好在我又回到了那个时候,我可以这样去见她了,但愿她还在等我!”
时光飞逝如水奔流在山川,白驹过隙说的就是这般吧。
“很羡慕你,走的毫无留恋。”姝月道。
他看到姝月的眼睛,收了笑容向她行了礼。
然后说:“南歌城人氏陈世,敢问仙子,地府路往何处走?”
这个世界上,只有极少数的人,离开人世后的魂魄在没有指引的情况下,于七天之内想起自己的名字。
这极少数的人,有一双清澈的眼睛,和透彻的心,他们问心无愧,从未迷茫过。所有他们的魂魄,也干净无比,他们的一生,亦然。
姝月把灯从地上拿起,提在手中,她高高举起,照亮夜色里前方的路。
去地府的路,其实不那么森冷可怕。
路的两旁是盛开的槐树,树下幽蓝色与火红色的火焰照亮路,槐树的落花像是雪花一样,被风吹得纷纷洒洒。
路的尽头,映着银河光芒的忘川河上,摆渡的人架小舟,舟头一盏温暖的引路灯。
他笑了,道:“真美。”
姝月也笑了笑,手里灯中的兰花,随着魂魄踏上小舟,长出了一条枝叶,幽蓝色的火光似乎又盛了些。
“你知道吗,被有心人用无数个纯净亡灵诵念过的心头火,将创造最洁净强大的鬼差。”
姝月又想起秦广王劝她走出地府的时候,这么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