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里忙外的娘俩,不一会就将饭菜端来,一碟碟摆在桌上,菜不多,荤素四样一汤。
小羽盯着桌上的菜,如发怔般。
宸娘看了看小羽的表情,似有些明白,她面色一沉,苦笑道,“小羽,看你的这身打扮也是出自大户人家,我们这穷,也没有好菜好饭的,委屈你了。”
一旁的山雪默不作声的埋头吃饭,心里冷哼一声,这可是她们好几天的菜,居然都只招待一个小毛孩子。
小羽笑笑,随即动筷吃饭,他吃相很好看,修长的手指精致纤细,举手投足自带天然的贵气,即便是一个小小的夹菜动作,由他这么一做,也是与众不同,山雪垂目看了一眼自己的爪子,撇了撇嘴继续埋头吃饭。
不多会儿,宸娘又端来了一碟包子,看到冒着热气腾腾的包子,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他想象着在这样微凉的夜晚吃下去,通体都是热乎乎的舒坦,他咽了咽口水,刚想去拿,只见眼前一个小黑爪子晃过,小黑爪子在这个包子捏了捏,立即呈现一个黑爪印,他皱了皱眉头倏地收回手,犹豫了一下,瞥了一眼对面山雪的那副痞样,她连筷子都懒得拿,直接用手拈了包子,懒洋洋的塞进嘴里,大口大口的吃,只是她这副吃相非但不会给人一种粗俗感,反而让人觉得有种率真自在的慵懒之美。
两人眸光无意间碰上,山雪转瞬把目光移开。
小羽眉宇间浮出一丝微不可见的疑虑,只是匆匆一瞥,他就感到了对方的敌意。
他在宫里见过很多双女子的眼睛,妖媚、木纳、清澈、柔和、工于心计、空洞乏味……可他见过的那些眼眸中,却没有任何一双像这样沉静而锐利,在她的眼眸中透着一丝薄凉,又像是一只孤傲犀利的鹰,明明眼眸中什么都没有,可眸中的深邃却让人有无法触及的深处。
第一眼看到她的外貌时,她邋遢得如一般乡村的野孩子,可在无意间对上她的眸子时,他却看到了她有别于同龄孩子的稚气,那痞中竟透着一抹高高在上的不屑。
他似乎是在这双眼睛里看到了那人的影子,那人纵身一跃的决绝,如坚韧的荆棘刺在他的心门久久不能释怀。
山雪原本是埋头吃饭,四周的一切在她眼里漠然不看,可在对上他的眸光时,她瞬间停顿了下来,这距离近了,对面这张脸便越发清晰起来,火光映照着他那温润如玉的脸,眸子生得极美,流转间华光璀璨,凝视人时静若明渊,目光忍不住锁在他的脸上,忽然有些恍惚,这样的眼睛她似乎是在哪看见过,心念微转,眼底划过一道异样的眼神,随即收敛心绪。
三人寂静无声的吃饭,宸娘看着小羽眼底浮出是深意不明的浅笑,转瞬又不着痕迹的隐藏。
入夜就寝前。
正屋传来一声惊呼,“什么?娘,你让我伺候他洗脚洗脸?”
突兀的一声,在静夜里显得格外清亮。
“姐姐孤苦无依,怪可怜的,又是客,你让着点。”
见山雪不动,她端起水盆就往外走,在迈出门槛之际,山雪从她手里接了过来,虽心里有气,但还是孝顺的。
心里憋着火,嘴里嘟嘟囔囔的端着水盆便到了西屋,她刚一搁下,人家就很自觉的把手一伸,还真把她当仆人使唤了,一点也不客气,她果然气得眉心倒蹙,杏眼圆睁,但面上隐忍着怒火,保持平静的神色。
小羽俯看着底下忙碌的小脑袋,她的眼神一直是沉静淡然,这样沉静的气质,在看她手中的动作一派行云流水般,不由得怔了怔,沉默了很久方才缓缓道,“山雪妹妹,等我的家人来接我,你跟我走吧,做我的通房丫头可好?,姐姐……将来不会亏待你的。”
因了这一句,小山雪抬起头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眼珠一转,挑眉问道,“什么是通房丫头?”
小羽想了想,一双极美的眸子闪了闪,仿佛一口明汪汪的水井,蕴涵着波澜不惊,也宛若一伦皎洁的明月,他笑笑,“就是洗衣、做饭、洗脸、洗脚还有……”
他顿了下,看着山雪歪着脑袋闪着大眼睛正等着下文,细看这孩子,五官拆开看平淡无奇算不得出众,可融合在一起,却是出奇的绝好,想着她长大后的模样,一定更美,又念及她白日对待歹徒的胆识,这比起他见过的女孩少了几分做作,还添了几分率真,不觉有些心动神摇,声音也跟着柔和些,“还有生孩子。”
山雪闻言,掰着手指数着他说通房丫头要做的事,当即摇摇头道,“这通房丫头比卖鸡蛋卖果子还亏,我才不干!”
小羽很是诧异一怔,傲然扬起下巴,斜睨了她一眼不以为然的道,“我家也是大户,好多女孩都巴望着做我的通房丫头,这么些人期盼的福分我是念及你救过我,才给你的赏赐!”
山雪抬眼将小羽淡淡一瞥,泰然自若道,“啧啧,这些女孩眼瘸了,当了老嫲子还要替你生孩子?姐姐你可真会省劲,你要是自己愿出力,我倒是愿意卖力,咱们一起努力。”
听她一席话,他蓦地被口水生生噎着,呛咳不已,眉头一皱,眼底更是露出不满的神情,心下暗道,乡下孩子真粗陋鄙俗,这话在大户人家的女子就说不出口,眉峰一挑心思流转,随即冷哼一声,“也由不得你同不同意,待我家人来了,就一块把你绑了回去。”
山雪愣了,接着“哇”的一声哭了,指着他道,“你们大户人家就只会欺负小孩,你是坏蛋,臭蛋,你比黑风寨的人心还黑。”
小羽一张俊脸有些发懵了,这孩子上一瞬像大人似的与他怼,可转脸就又变回孩童般的童贞心性,要是脑子反应慢些就跟不上她的节奏了,他本来就逗她玩的,见她被吓哭了心里有些乐,就由着她哭,可是山雪似乎哭得很卖力,小脸通红,连眉毛都哭红了,这声嘶力竭的哭声,似乎是她拼尽全力以赴豁出去了,小羽淡定的闭上眼睛,一个时辰过去了,山雪哭声渐弱,他正想前去安慰,山雪一对上他冷冷的眸子,顿时又哭了,他眉头紧锁,终于败给了她,面色渐渐缓和了下来,他温和道,“好了别哭了,方才是闹着玩的,姐姐才不要当臭蛋呢。”
山雪眼波一转,随即用袖子把泪抹干,神色一敛,露出了灿笑,小羽一怔,这孩子变得真快,果然孩子的脸是六月的天。
只是,他没看到那孩子的脸,孩子转身出屋之际,便抬起头来,面色淡然,哪里有一丝伤感,眼神沉静深邃,她轻笑,一张小脸竟有几分阴暗。
今夜,她不知怎地失眠了,恍惚间看到窗外人影一闪而过,她警惕的下了床慢慢出去,屋外漆黑一片,寂静无声,她四处张望,目光凝在一处墙角,就着暗夜她瞧得不真切,但她很肯定是个人,她悄悄靠近,快要靠近黑影时,忽然“哗啦”一声,像是潺潺流水落花响,只听那人如负释重的长舒一口气,她扶额,原来是小解,她立时转身就走,心下暗道,这要是被那人发现不得大骂她是个偷窥狂,她不由得羞愧起来,急忙回屋。
刚躺下,忽然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人影径直过来,脱衣,上床,钻被窝,动作连贯利索,她张口结舌,待反应过来,人已经躺得好好的,她急忙晃了晃他道,“姐,这是东屋,你的床在西屋。”
“懒得回去了,你将就一下吧!”
她愣了愣,正思索着,小羽打了个哈欠,懒懒又道,“夜了,睡吧,要不你去西屋?”
她顿时气炸,太欺负人了,莫名其妙的跟回家,如今又莫名其妙的爬上了床,双手抱臂,在冷风中待了半晌,心念微转,也罢,都是女子,这么安慰了自己一番才躺下歇息。
只是她哪里知道姐姐是只狼。
睡着睡着姐姐的的小手就不老实了,她往里躲,姐姐就往里靠,直到她退无可退,姐姐就顺势搂在怀里,她很不习惯的皱了皱眉头,心想,这大户人家的女孩大多都娇惯胆小怕黑吧,这么想着她也就不纠结了,四周很静,一点细微的声响竟如耳边彻响,不知是谁隐秘的心跳声,像重重的花瓣般在这黑夜绽放,空气流动,微风轻送,在这一片寂静中是唯一的存在。
夜过半,她已浑身热出一身汗,好不易挣脱了姐姐的怀抱,可下一瞬,姐姐又缠上来,她顿时火了,这女孩子怎么跟赖皮狗似的难缠,淑能忍,恶不能忍,心一横,挥拳——狠、准、快,暗夜里传来闷哼一声,搂她的人立时松开,可还是热,身边像是个大火炉,她展示了很好的腿功,又是闷哼一声,这次是两声,随着一道凉风灌入,她霎时舒坦了!
次日。
山雪伸伸筋骨,一瞥身侧,空了,她抬眼搜寻。
“在这呢!”
一个冷彪彪的声音从底下传来,她急忙顺着声音俯看,姐姐正用幽怨的眼神盯着她,双眸如冷箭一般幽幽的扫着她,山雪顿时明白,立刻装憨,露出甜笑,“咦,姐姐磕到眼睛了……姐姐好憔悴……我来给你洗脸梳簪吧!”
小轩羽抚了抚眼睛,一想到昨晚,无名的火就窜到了腰肋,一下子脸青了。
山雪看到他脸色越发骇然,再瞧见他乌黑的眼圈披头散发的模样,她干笑一声,废话不说了,立时帮他梳洗打扮。
小羽眼底的怒意没完全散开,可当山雪柔软的小手拂过他的肌肤时,小羽微微一怔,随即闭上眼睛,忽然他想起了什么,便好奇问道,“山雪你多大了?你怎么生得与宸娘不像?”
“我十岁了,我无父无母是被宸娘捡来的。”
他倏地睁开双眼看着她,很惊讶她平静的语气,淡淡的语调似乎是在转述别人的故事。
他心念微转,忽然想起她与恶徒的对话,“这里是黑风寨?”
“黑风寨离这好远,这是玉灵村。”
他闻言心中微微暗喜,母妃临终前让他暂避玉灵村,他打探了许久无果,不想这回是误打误撞。
“好了!”
突兀的一声,把他飘远的视线扯回,待他瞧见镜中的自己时,浑身一抖,顿又气结,这让他忽然想到了皇爷爷宫里的嫔妃,他抚了抚飞云彩霞般雍容的发式,气到发笑,透过窗格,静静地凝视着那忙碌的小身影,略思忖,忽然笑了,也罢,非常时期行荒唐之事倒也无可厚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