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房内,见一明袍加身的小沙弥正在收拾打扫。听闻门外传来声响,他忙停下手中的活计,张望打量着。瞧见来人后,面上方着了笑颜,招呼道:“阿弥陀佛!姑姑今日来的早,膳食还热着呢!”
小和尚乃禅心最小的弟子,妙音。说来不过同禅修一般的年岁,可这烧饭的手艺,却当真学到了他师傅七八分精髓,加之为人又忠厚老实的紧。从而,在天相寺这一众小和尚之中,凤心颜最偏爱的,便是这一个。
“妙音啊!最近你这厨艺是越发长进了。甚有前途,前途无量。将来你若不喜做这和尚时,不如随我一同开个客栈可好啊?”凤心颜半眯着双眸,显然一派称心陶醉的模样。
可在妙音这处瞧着,确是一副十足的狡诈之相,不由心生恶寒。以至,连打扫都顾不得,丢下只言片语,便慌忙而去:“多谢姑姑好意,妙音…妙音还是比较喜欢留在寺中。姑姑你且慢用,小僧想到还有功课未完,便…便先去了。”
凤心颜将碗箸搁置桌前,摇头失笑:“傻小子,这天相寺终有一日是要败落的。”
于此当前儿,正巧逢见布冥老和尚引着一干女眷缓缓行过,瞧着方位是往内院去了。凤心颜不知这老和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也一并尾随跟了去。
待行至内院时,方瞧见禅修那般模样,不由暗自啐了口:“装模作样。”不知为何,凤心颜总觉说这话时,禅修的嘴角似乎抽了抽。
不多时分,众人尽数退去,空留禅修与那妇人独处此地。
凤心颜将那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女子在她眼中实属算不得十分绝色。虽说她一直身处这荒无人烟的地界,不曾见过许些女子,也更遑论什么美人。可她就是觉着这女子却空有一副皮囊,而少了几分韵味。所谓美人在骨,不在皮。
只是,唯有这眼神,让凤心颜不住多瞧了几眼。也是这眼神,莫名的让她心生不悦,以至有些许懊恼。
待见禅修回到房内后,凤心颜悄声咒骂了几句:“身为佛门信徒,如此瞧着寺中小僧人,乃不知羞耻。嫁做人妇,还与旁的男子孤身独处,为不守妇道。这等妇人,就应当惩戒一二。”
岂料,这方话音将落,那方妇人竟应声跌倒在地。一众丫鬟婆子闻声赶来,大惊失色。
见状,凤心颜趁乱而逃。行出数米之远,众人惊慌失措的嘈杂声仍旧不绝于耳。
“是哪个不长眼的,居然胆敢冲撞夫人?”
“夫人可还好?可觉有何不适?”……
过了好半晌,才听薛华裳缓缓开了口:“都不必在多言,兰嬷嬷你寻个人,去向方丈请辞。我们即刻回府。”声音听来虽温润柔弱,却掷地有声,不容旁人拒绝。
于此刻,凤心颜方才明白,这兵部尚书府上至今只余这一位主母,连个通房丫鬟都不曾有。除去圣旨赐婚外,大约也是这女子的的确确有些手段。
随即,凤心颜一溜烟儿跑回茅屋,将房门紧锁。禅修等了她整日,始终未见其身影。傍晚时分,终是没忍住,寻至小茅屋外。着手叩门,无人应答。倾耳细听,也未从屋内传出丝毫声响。
禅修回到寺中,便将妙音寻来:“今日,可曾见过姑姑?”
“回小师叔,除去一早姑姑来用过膳食,便在未曾见过了。”妙音答道。
凤心颜一连几日足不出户,不吃食、也不饮水。和衣而卧,双目紧闭,却始终不曾入眠。她心中有万千思绪纠葛不清,每每念及那妇人望着禅修时的眼神,是毫不抑制的仰慕之情,便觉着心中有一丝道不明的黯然。可这其中因由,她又是万分的不解。
自己因何会觉着不舒心?自己因何竟心生妒意?
妒意?在这意识涌上心头时,凤心颜忽然从床榻上坐起身来,愕然抚着额间,自己怎会生出这般莫名的念头。越思越觉心中烦闷,复起身在屋中来回踱步。
她心觉,若是自己这点心思叫布冥那老和尚知晓,定会指着她破口大骂:“有违纲吉,不知羞耻。”
可若是禅修知晓了,又会如何?他是否也会觉得此乃大逆不道,天理不容之事?又或者,他并不甚在意这写俗世清规呢!凤心颜不敢断言。
思及此处,她觉着面上有些燥热,便复又卧回榻上,这一次却真真睡去,入了梦。
这几日,禅修心绪不加,全寺皆知。因此,寺中上下无人敢在此刻前去叨扰。
平日里,禅修待人一向温和有礼,莫说口角之争,连恼怒的模样也无几人见过。
可这世间就是有如此之人,即便他无甚作为,仍旧不怒而威,一身气势使得旁人无法忽视。
禅修每日三餐时分奔走于茅屋那处,却只在门前小憩一刻,便复又回到寺中。他知凤心颜就宿在屋内,却不曾嚷叫,也从未推门径入。
若她长久躲在屋内,他便日日来此就是。怕只怕她何时倦了,乏了,就悄无声息的离去。届时,天下之大,又要去何处寻她。
凤心颜此番因何,禅修自觉心中已有几分眉目。他不知自己究竟于何时,起了这等本不该有的心思。许是她在老古树下,慵懒入眠之时。许是她一方进食,一方却在专注思索之时。许是伤重那会儿,她衣不解带看顾自己之时。总而言之,情不知所起,待发觉已是一往而深。
禅修自认为,凤心颜大概是瞧出了自己的心思,心生嫌恶,无法视之,故而躲避起来。
夜里,禅心来到藏经阁时,见禅修正卧在矮榻假寐。颓唐之态,显而易见。
他将手中的餐盒搁置桌前,缓而自得的将饭食逐一取去,逐一罗列:“天地之大,唯有吃食最应当受人敬重。它们生存的使命,就是为了滋养万物的生命。你且说,我们是否不该辜负它物,这般舍己为人的大无畏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