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教死了。
这是晚餐前得到的消息，于末甚至都没有了吃饭的胃口。他不是没有见过死亡的人，在服役期间，他见过战友的死亡、敌人的死亡，也有无辜的平民百姓被牵连至死。
但是在这个和平的国度，于末亲眼看见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被现场谋杀。而杀人的凶手，仅是一个还尚未成年、在教管所里被教育了许多年的男孩。
所长临时召集他们在小操场开了一个紧急小会，具体内容是关于下午的谋杀案。他说凶手已经被送进警察局严密监视起来，一旦凶手成年就会被送进监狱，甚至有可能被枪毙。
所有男孩们都安静无声地听着所长的讲话，压抑的气氛弥漫全场。他们大部分人其实是因为不懂法律才进来的，如果真知道杀人偿命，也许很多人不会动手。
所长讲完一席话，末了加上一句：“明晚所有人要在小操场到齐参加那位管教的葬礼。”
话音刚落，死一般寂静的人群中传出一声嗤笑。站在队伍后排的高大少年冷笑着说道：“葬礼所长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净挑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当管教。你知不知道那个管教是个变态，时不时就要掳走一些男孩强暴”
人群像是被点燃了一般，发出激烈的喊叫和赞同声，但很快被旁边的管教们压了下来。
所长被少年的这番话吓了一跳，他毕竟是老油条了，假装没听到似的继续说：“没到的人，管教罚他十天禁闭。”
集会结束以后，众人在管教的带领去食堂吃饭。面积很大的食堂霎时挤满了人，队伍排得极长，因为有管教在的缘故，并没有发生插队的现象。于末随着人群往里走，并没有看到1182的人。估计这里人比较多，看不到也是正常的。
人声鼎沸，食堂像是菜市场一样炸开了锅。排在于末身后的少年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说：“你是新来的吗”
食堂太过吵闹，于末转过头，发现少年的身高才到他的胸口，他没听清对方说什么，便弯腰附在少年耳畔说道：“你刚刚说什么”
少年的面皮在刹那间涨得通红，他的呼吸多了几分急促，旋即往后退了几步。少年身后站着一个比他稍大一些的男孩，两人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男孩上前几步拎住于末的衣袖，像是要把他吃下去凶狠地说道：“我要对我弟做什么”
“做什么”于末有些莫名其妙，“他刚才先跟我讲话的，我没听清楚才问他。”
少年不情愿地拉了拉男孩的衣袖，小声嘀咕了什么，又扭头对于末说道：“非常抱歉，我叫黄奕，这是我哥哥黄泓。我刚才只是想问你是不是新来的，没想到我哥会这样”
“哦，没关系。”于末打量了一下这对兄弟，发现他们长得意外的清秀，如果是长头发，他保不齐会以为这是两个女孩子：“我叫于末。”
黄奕看起来很小的样子，一双像是会流动的大眼睛带着几分好奇：“我怎么好像从来都没有见过你。”
于末淡淡地笑了笑，敷衍道：“这里这么多人，你当然不可能全都记住。”
黄泓这时插嘴道：“我弟向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他很清楚少管所里所有的人。”
于末愣了愣，他没想到眼前这个稚嫩的小孩有这么厉害的本事。他不禁一笑，从口袋里摸出一块老吴给他带的糖果塞进黄奕的手心：“哥哥给你糖吃。”
黄奕很惊喜地看着那块糖，“谢谢哥哥”
随着队伍一点点挪移，于末感到了些许无聊，便问黄泓道：“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谈及这个话题，兄弟俩显而易见的沉默了，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沉郁。最终还是黄泓开口了，少年的脸上有被伤害过的脆弱与阴郁：“杀人。”
于末没再问下去，却也没兴致和这对兄弟打交道了。罪犯是不值得同情的，这是他这段时间从少管所里总结出来的道理。很快就排到了他，他取了餐盘匆匆离开，一点也没有看见黄奕犹犹豫豫想要叫他的样子。
草草吃了食堂同猪食差不多的饭菜，于末走到小操场那里吸烟。放风时间管教管理得并不严格，现在操场上只有稀稀疏疏的人行。天空尚未完全暗下来，虾红色的晚霞映照着，煞是好看。微寒的秋风瑟瑟地吹着，他紧了紧身上的棉衣狱服，吐出一口烟雾。
这人啊，本性里都是嫌贫爱富的。抽惯了这万把块钱一条的香烟，于末觉得如果再让他抽上辈子那种几块钱一包的廉价烟，他一定抽不下去。
细细一想后来的苏诺清，是不是也在尝过了这个社会的纸醉金迷之后嫌弃了他呢
这个答案不是猜测就能得出的。于末一边惆怅，一边窝在角落里抽烟。直到他都碾了一地烟头了，身旁忽然站了一个人，咧嘴笑道：“大兄弟混得不错嘛，还有烟抽。”
于末不太想搭理他，扔过去一支烟。那人又凑过来借火，笑嘻嘻地说：“你很大方嘛，交个朋友，我叫罗晨宇。”
“于末。”
“兄弟哪号房的”
于末换了一根烟燃上，熟练的姿势让罗晨宇脸上的羡慕之情一闪而过：“1182。”
罗晨宇长得精瘦，如同一只瘦猴似的。他还很黑，要是在别的女孩眼里就是.丝的标准典范。他吓了一跳，1182在少管所里可谓是声名远播，里头的人都是出了名的会欺负别人。
“不，不知道您是1182的”罗晨宇颤抖着手就想把嘴里抽了一半的烟还回去。他一拍脑袋就想打死自己，居然敢抽1182大佬的烟，不要命了吗他本来还在奇怪在这个鬼地方竟然还有人有烟抽
“没事。”于末摆摆手：“我只是新来的。”
可是看起来于末就是一个挺不好惹的角色。他长得英俊，身高腿长的，挤在少管所里一群营养不良的小毛孩里，加上那种枪林弹雨中练出来的铁血气质，的确与众不同。
罗晨宇这才放心下来，他也学于末的样子把两手搭在栏杆上，却觉得学不会对方的那份潇洒。他吸了一口烟，脸上浮现醉生梦死一般的神情：“你也可以叫我的外号瘦猴。你刚进1182可能不知道，里面除了白俞别的都是狠人。”
“我知道。”于末若有所思地说：“我刚被他们群殴，还被关了十天禁闭。”
罗晨宇“嘶”了一口气，上下打量了一番于末，像是不相信他这副完好无损的模样在十天前刚被群殴过。1182下手之毒，表现在半年前他们曾集体打死一个新来的人，却没有被判刑。
“你想报仇吗”
于末说道：“想。”
罗晨宇想把他当猪宰，露出一个恳切的笑容：“我也认识很多厉害的人，只要你把你其他的香烟贡献出来，我可以让他们帮你”
“不用了。”于末把抽完的烟盒扔到地上，转身走了：“这种事情我还是更喜欢亲力亲为。”
罗晨宇看他走远了，才弯下腰从地上捡起那个脏兮兮的烟盒，研究了一会嘟囔道：“挺厉害的嘛，上面全是看不懂的字。”
罗晨宇把烟盒揣进怀里，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放风时间结束，所有人被赶回房间。于末的动作慢悠悠的，心里在盘算着待会进去该怎么办。除去那个不参与打斗的少年可能就是罗晨宇刚才跟他说的白俞，其余还有九个人。以他现在的体力，如果使出搏命的格斗术，最多同时对付四个人。
看来还是免不了一顿毒打。吐出一口气，他推开房门，里面已经挤满了人。十个人盘坐在地上打纸牌，看到他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于末绕开他们走到自己的床位，余光则在观察他们。
其中有一个十分瘦弱的男孩，看起来可能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皮肤白嫩，头顶长了一点毛毛的头发，清秀的五官像是一尊易碎的洋娃娃。他应该就是白俞，于末心想，这个人参与那场打斗。
可是他到底凭借什么能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1182号混下去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于末感到了不敢置信。男孩坐在组长金喜正的旁边，乖乖地没有参与打牌。金喜正那张平凡无奇的面上忽然露出了一丝笑容，于末清楚地看见他的下面鼓了起来。
金喜正挥手对一个人说道：“你给我去把风。”
那人立刻站起来，蹲在铁门前，手里拿着一面反光的镜子。反观剩下的人，却集体背对过去，用身体挡住了金喜正和那名男孩。
于末看不太清楚，他只隐约听到了男孩的呻.吟与惨叫，还有金喜正粗.重的喘息声，像是拍打肌肤的声音与水渍声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幕粗鲁野蛮的闹剧。
于末低着头，心中的猜测似乎在流着暗沉的血液。呕吐的欲.望从喉咙间升腾而起，刚吃过的晚饭在胃里翻江倒海。
让人窒息的声音还在不断钻入鼓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