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一棋被亲醒了,不知什么时候,张晖竟钻到他的被窝……
妈呀,救命。
马一棋从床上跳起来,在半空就想一一
死人。他骂自己是死人。
骷髅。他感到自己是骷髅。
朽木。烂泥。牛粪。狗屎。王八。
他连王八都骂到自己身上来了,还有什么难听的话不能再骂?骂都没有用的了。从半空落下,他立马逃出船舱,毫不犹豫地跳到江里去,哗啦,哗啦地,拼命洗涮自己的嘴巴。
想自己一代赌圣,不明不白就被不男不女的张晖夺走了那个,他的心会咋样?一万把剪刀绞,一万把猪肉刀剁吧?
哦哦。死。
死人。自己什么时候这样窝囊过的?死、死、死。他不知道是自己骂自己,还是骂西门吹梦。
随便回想一下,他马一棋当日在棋城的时候,是多么的风光啊。
那年在六榕寺,他跟张百源赌棋。(又是姓张的,姓张的跟我有仇?)几个小和尚又是为他端茶,又是为他摇扇,当他是大爷似的。
小和尚对他如此毕恭毕敬,如此卖命,要求其实很简单,就是等他马一棋施舍晚上的饭钱。小和尚的斋饭,值多少钱?半颗粒银就有多了。
小和尚不但端茶,不但摇扇,还要装出很投入看棋的样子,不时为马一棋叫好,发出喝彩声。
准一级的忠实棋迷。
听口音,马一棋就知道张百源是佛山人氏。年纪不到五十,但他额布皱纹,头发花白,两撇山羊胡子焦黄,便显得老相。
棋盘上,马一棋只有双车双马单帅,张百源却有双车双炮双士单卒,且双炮正打着马一棋的双车,士角的车6既可平5叫将成绝杀,底线的车8也可抽将叫吃,卒4已入九宫,形势十分喜人。一眼看去,他张百源即使不赢棋,和棋是没问题的。而马一棋的双车单马同在三路,前车在八线,正顶着自己叫将的马,后车则在一线挡着张百源抽将叫吃的车8炮9,八线的马八也被张百源的炮3挡着,起不了作用。唯一可抽将的车马也一时成不了绝杀,小和尚们怎么看,都看不出他马一棋有可胜的地方,心不由为他担着。当然,主要是担心着晚上的饭钱。若马一棋输了,自然就泡汤了。
马一棋呢,则不以为然,好像成竹在胸,胜券在握似的。他瞧着张百源,慢条斯理地享受着小和尚为他摇着的竹扇,笑道:“老伯,你可看清了棋?”
张百源翘翘山羊胡子,说,“连三岁的小孩都看得清的棋,我能看不清?你以为我真老眼昏花了?我一步棋就成绝杀的。你没招了,就认输好了。”
“哈哈,我认输?问问天,问问地,我马一棋什么时候认过输的?”马一棋笑道,“不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棋,你还以为我是三岁小孩。来啦,我来啦……车三进一将你的军,看你怎的。”拈起前车,马一棋的身子就像长满了羽毛,飘飘欲飞。“叭”的一声落在棋枰上,像老鹰叼到了小鸡,欢快的神情一束束地抖开来。
“将6进1。”张百源看也不看,边拿起将进一步边道,“有本事你就将死我。”
马一棋看看天色,道,“本事嘛,张老你也真够本事了,午饭后你就磨了我两个时辰,单这两个时辰就不止值五两银啊。”
“五两还嫌少?小子你长的可是老虎口?”张百源讥道。马一棋朝他摆摆手,“张老伯,这你就不懂啦,你试想想,两个时辰我可以干多少东西?去走一遍花丛,身心会充满花香,何等的快乐;去酒楼喝上几杯酒,吟上几首诗,是何等的开心;去……”
“行了,别去了,即使我再加一两银子,你也未必能赢到手。”张百源不耐烦道。
“好,再加一两。这可是你说的呀,千万别反悔。”
“反悔的是狗。”
“好,看棋。车三平四。有本事你别吃我的车。”
送车给吃,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张百源不由额冒豆大的汗。但他毕竟也是个下了几十年棋的棋人,他看来看去,也觉得吃车没关系,而且是非吃不可。何况这是到嘴的天鹅肉,不吃白不吃。小和尚也急的直望着马一棋,这份大礼,是不是送得太便易了?
“我会怕你?”张百源高声道,“士5退6吃你的车,看你咋狂?”
“车好吃,是吧?”马一棋笑道。
“胜过天鹅肉。”张百源答。
“吃了你就得后悔,就得吐,一辈子都会想,我干嘛要吃他的车呢?不吃不行么?不吃也不行啊,送到嘴边的,不吃也没生路啊。与其饿死,不如饱死……”
“走棋,走棋,别罗里罗嗦的。”
“那我走了。”
“走吧。看你能走出什么之乎者也来。”
“马三进二将军。有本事你的车别退回来吃我的马。”
张百源嘿嘿两声,道,“棋规又不是你老子定的,你说不退就不退啦?车8退9吃你的马抽你的将。”
“车三进八将军,解杀还杀。”
“杀你个屁。炮3平7,炮3……”张百源呆了。因为连小和尚也看出了,他的炮本是别着马一棋的马脚的,这下炮3平7,马一棋的马就活了,从死谷奔向大平原了。但棋到这步,唯一的解围,只有是炮3平7吃车这步棋……当他的炮3离位,马一棋的马八即可进六叫将,绝杀。
输了棋,张百源满脸红的像火烧肉,生怕马一棋的讥嘲,张百源丢下六两银子,便一溜烟地跑了。马一棋站起身,冲着张百源的背影哈哈大笑道:“老张伯,回家跟你老爹学好棋再来找我……”
几个小和尚盯着棋枰上的银子。
马一棋拍拍其中一个小和尚的肩膀,“值多少,自己拿。”
小和尚拿了一两上下的银子。
“够了?”马一棋笑问,小和尚点点头。
当他离开时,身后便响起几个小和尚感恩戴德的声音,“小施主慢走,欢迎小施主再来……”
钱赢的虽然不多,对手也并非顶尖的高手,但那感觉好啊,爽啊。完全是赌圣所享受的高贵待遇啊。
这下,这下,马一棋真想一头撞死算了。
撞死当然是不可能的,西门老魔绝不会安排我撞死。马一棋想。
试一下也不妨。
便一头撞向船身。
撞鬼。
一点感觉都没有。简直是撞空气。再撞,仍然一样。因为他一撞,船就不见了。等他抬起头看,船又在眼前,船身与他相距不到半尺。
欲死都不能,还能干嘛?
只有对天喊吧,我的那个,我的那个,我的那个啊!
丢尽颜面的赌圣哦,少年天子?那是不可能的。少年天才总行吧?天才居然保不住自己的那个?蠢才才相信这是真的。
可这真是真的。
杀了他张晖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