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秋平和穴山信实赶到训练场后,正是吃午饭的时间。可是场地周围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好多人了,不少本该去吃饭休息的足轻们也都围在那里,周围还有不少村民。
雨秋平隐约可以看到,天野景德就站在这群人的中心,旁边还站着那个叫做小幡杰盛的骑手。他正垂头丧气地站在那里。
“这是怎么了?”雨秋平和穴山信实下马,向他问道。然而,穴山信实却没工夫回答雨秋平的疑问,而是拉着雨秋平就往人群里冲。
“大人来了,大人来了!”穴山信实一副请到了救兵的表情雨秋平一头雾水,周围围着的那些人也纷纷喊好:“大人来了!”
雨秋平来到圈内后,就发现,似乎人们在分成两组对峙。一边是天野景德和他的那些法官们,一边是御前崎仲秀,吉岗胜政,小川佑冬还有骑兵队的骑手以及大量足轻们。小幡杰盛则站在中间,低头不语。周围还围着不少百姓。直江忠平和福岛安成则站在中间,试图调节劝说。本多锅之助则双手抱胸站在一边,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大人来了,看你还得意什么!”御前崎仲秀看到雨秋平来了之后,立刻兴奋地嚷嚷道,还一副挑衅的表情看着天野景德,很明显那个“你”指的就是天野景德,“大人,你可要给杰盛兄弟做主啊!”
“就是啊!”吉岗胜政也跟着喊道,“杰盛兄弟这么好的人,天野大人一定要把他从军队里开除出去!”
“我看该开除的是天野大人吧!”御前崎仲秀又用阴阳怪气的语气挖苦道。
天野景德没有理睬两人,而是直接看向雨秋平,“大人。”他抱拳道,抖了抖手中的军法条例,“在下自问这次判罚十分公平公正,请大人裁决。”
“好歹先告诉我什么事啊?”雨秋平苦笑道,“你们瞎咋呼了半天,我还不知道什么事情呢!”
“是这样的!”御前崎仲秀立刻唾沫横飞地准备开始说,雨秋平立刻一伸手阻挡了御前崎仲秀的即兴发挥,而是看向沉默的小幡杰盛,“你自己说。”
“大人…”小幡杰盛咽了口唾沫,向着雨秋平敬了个军礼,然后抱拳说道:“在下确实违反了军法,但是在下一片好心,愿打愿罚,只是希望大人不要开除在下!”
“没事,你先说说具体什么事情。”雨秋平温柔地宽慰道。
“是这样的。”小幡杰盛有些艰难地开口道,“军法里有一条:未经许可,士兵擅自在训练以外的时间使用军队装备为私用,被发现者被开除军籍。”
“我知道,这是我和直江大人和天野大人一起制定的。”雨秋平点了点头。
“在下…今天早上训练开始前,正在喂养军队的马匹。”小幡杰盛看向圈外的一家百姓,“那位老伯突然抱着他的儿子向村外跑,说是小孩子被蛇咬伤了,急着去找郎中。可是治蛇毒的郎中只有在骏府城城下町才有,”小幡杰盛低声说道,“那孩子当时情况很严重,估计是耽搁不了。在下觉得不能见死不救,就抱着孩子,骑着马赶去骏府了。”
“草民可以作证!”那个老伯和周围的几个亲戚都跪了下来,“还望领主大人明察秋毫,那位军爷确实是为了救草民的孩子的啊!”
“孩子怎么样了?”雨秋平出言问道。
“现在有他妈陪着,在骏府呢。”老伯感激地答道,“大夫说已经没事了,幸亏来得及时。再晚一会儿草民的儿子怕是就要没命了!”
“所以,杰盛你是见义勇为,为了救那个孩子,才私自使用马匹的么?”雨秋平看向小幡杰盛。
“是,大人。”小幡杰盛看到事情有了转机,有些激动地说道。
“但是天野大人认为你违反了军法,所以执意要把你开除?”雨秋平又问道。
“是啊,天野大人太不讲理了!”御前崎仲秀喊道,“这样的好兄弟,为什么开除啊!”
“就是!”吉岗胜政也嚷道,“要是我,我肯定也这么做啊!”
天野景德一言不发,静静地注视着雨秋平。周围所有人,也都将目光投向雨秋平。
雨秋平没有立刻说话,而是面向自己的部下,环顾了一圈,问道:“大家伙都觉得天野大人判的不对么?”
“是!”围过来的足轻们齐声喊道。
“好,那么我宣布。”雨秋平沉声说道:“天野大人判的没错,将小幡杰盛开除出军队!”
雨秋平的话引起众人一片哗然,如果他不是这帮足轻的大恩人,救命恩人,两次带领大家力克强敌的领袖,估计他们都会一拥而上了。
“是不是都很不服?”雨秋平看着血气方刚的部下们一个个涨红了脸,自己大声喝道,“没错!我他妈也很不服!”边说,边把身上的肋差重重地往地上一摔。
“但是这是法律!不服也要执行!”雨秋平指了指天野景德手上拿的军法条例,厉声说道:“当时制定法律,是在所有足轻面前表决通过了,才生效的!现在天野大人依据法律作出裁决,我们每一个人都必须遵守!”
“可是这法律根本不合理啊!”小川佑冬今天一反常态地没有喝酒,十分清醒,“那总不见得杰盛兄弟当时见死不救才对吧!凭什么见义勇为的人要遭遇这种对待啊!”
“我觉得他做得很好!”雨秋平再次说道,“如果他真的见死不救,虽然法律惩罚不了他,我打心眼里也会很讨厌他。”雨秋平边说边拍了拍一脸懵逼的小幡杰盛,“好兄弟,你做了一件让我骄傲的事!”
“那既然他做的是对的,大人为什么还要开除他?”穴山信实急急地问道。
“因为他违反了军法。而且,不是我开除他,”雨秋平看向众人,“是军法开除了他。”
“啥?”众人又是一愣,“这是什么意思啊?不是大人开除他的么?”
“你们误会了!”雨秋平解释道,“不是我利用军法,开除一个足轻。而是,军法要求我,开除一个足轻,你们明白吗?”
众人一时鸦雀无声,没有人立刻转过弯来。
半晌,直江忠平才有些犹豫地试探性地问道:“大人的意思。是否是…即使连大人,都在法律的约束之下。”
“正是。”雨秋平欣赏地看了一眼直江忠平,“汉家有句话,叫做: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不管身份地位多么显赫,甚至是法律的制定者,法律一旦生效,就也在法律的约束下。换而言之,如果这次是我擅自用了马匹,”雨秋平掷地有声地说道:“我就会把自己开除出去。”
雨秋平看向有些茫然的众人,轻笑道:“知道你们可能一时半会理解不了,毕竟在这个年代,统治者的权利总是凌驾于法律之上,法律成为统治者维护统治的工具。需要用到法律时,就用法律惩罚奖赏,装出公正的样子。不想用到法律,就将它抛到一边甚至修改。这都是危害无穷的事情。”
“法律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约束我们每一个人的行为,来维持社会稳定。”雨秋平环顾四周,摊开了手,“我也不例外。如果统治者能够独立于法律之外,那么法律就没有权威,他的约束目的也无法达到?大家会想,今天统治者可以不遵守法律。那么是不是等到我位高权重了,也可以违法呢?每个人都以工具的眼光看待法律,真要是这样,社会不就乱了套。”
“没有权威的法律,我们和丛林里的野兽又有什么区别?”雨秋平大声说道,“谁有实力就听谁的,强者可以肆意欺凌弱者,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样的社会是你们想要的吗?”
“今天,我就是要在这里给你们做个示范。”雨秋平拍了拍小幡杰盛,“这个了不起的兄弟,我很欣赏的兄弟,被迫被开除出军队,就是法律权威的体现。法律规定了他的判罚,我们就必须遵守!”
“大人!”直江忠平沉默了半晌,忽然说道:“那这个不合理的法律,以后该怎么办?”
“修改。”雨秋平看着他的双眼,答道,“今天这个案子判完之后,我们立刻修改法律。将惩罚条例改成,如果是为了不涉及重大事情的一己私利,挪用军队装备,就要开除军籍。”
“既然大人都知道法律不合理?那为什么不现在改,杰盛兄弟也不用被开除了啊?”吉岗胜政摊开手,不解的看着雨秋平,“这不是成心去坑杰盛兄弟么?杰盛兄弟这么好的人,还是从知立就跟着大人的老部下!”
“这也是为了维护法律的权威。”雨秋平解释道,“以后法律中要加上永远不可修改的一条。任何案件的判罚,都要以案件发生的那一刻的法律为准,不得修改法律后再判罚。”
“你现在觉得这是出于好心,觉得是冤枉了好人,所以要改法律。”雨秋平无奈地叹了口气,“无论是初衷,还是结果,都肯定是好的。”
“但是此例一开,以后就再也收不住了。”雨秋平沉声说道,“每一个人以后被判罚前,都会想要修改法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个要改,那个也要改,该怎么办?更可怕的是,以后万一有权有势的人犯了法,他强行要在判罚前修改对于自己不利的法律,又该如何制止?法律不就成了一纸空文么?”
“一切都是为了法律的权威,有权威的法律可以约束每一个人。”雨秋平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周围的一圈人,“每个人都必须按照规则行事,遵纪守法者就不用担心任何不利的危险。一旦有人违反法律,就必将受到公正的审判。”
“这就是我希望你们能够明白的法治精神!我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能有!”雨秋平满意的看着周围的足轻和百姓都陷入了沉思。又看向天野景德,“特别是你这个法官,一定要以铁腕手段维护法律的权威,绝不可以手软!”
“至于杰盛兄弟,真的是抱歉了。”雨秋平看向眼眶发红的小幡杰盛,“这次法律有问题,给你带来了这么多不便。”
“没事,大人!”小幡杰盛给雨秋平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之前在下还心有不服,现在在下已经心服口服了,愿意服从天野大人的判罚。”
“我会以私人名义补助你一些钱来养家糊口。”雨秋平抱住了小幡杰盛,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了不起的好兄弟,下次再募兵时,我一定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