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禄六年(1563)2月4日,黑田城天守阁内。雨秋平今天去给直江忠平亲自主持了婚宴,天黑了才回来。之前由于自己的原因,直江忠平为了追随雨秋平被流放,与自己的心上人分离。所以雨秋平这几年来一直在帮直江忠平物色合适的结婚对象,好不容易找到了合适的,希望能够弥补一下直江忠平。不过看到直江忠平一直随身携带着他从前未婚妻给他绣的那个香囊后,雨秋平也就明白,心理上的创伤可能毕生都无法弥补了。
入夜后,雨秋平就回到了自己在天守阁顶楼的卧室。然而,还在二楼的时候,他就听到了三楼里低声的抽泣声——那是雨秋殇的声音。
雨秋平拉开门,才发现今川枫正抱着雨秋殇,轻轻地和他说着什么,雨秋殇则用那仅存的左手不停地擦拭着眼泪,低声啜泣着。
“爸爸,爸爸!”看到雨秋平回来后,雨秋殇一下子挣扎地从母亲的怀里探出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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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秋平清楚地记得,雨秋殇第一次叫他爸爸时的样子——那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也是刚刚发现今川枫怀孕的时候的事情。
长得很快,一看就会很聪明的雨秋佑,早就能够喊雨秋平和今川枫爸爸妈妈了,甚至还可以说出一些简单的汉语和日语词句。雨秋平在家里经常和今川枫讲汉语,精通汉文的今川枫也会十分自然地应答——这样让雨秋平不禁有种回家了的感觉,今川枫在家中也会尽量多讲汉语,让雨秋平开心一点。因此,雨秋佑有时候会因为分不清日语和汉语而十分苦恼。
那一天傍晚,雨秋殇和雨秋佑正在榻榻米上玩耍,雨秋平和今川枫慈祥地坐在他俩身边。忽然,雨秋殇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扭过头来,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句:“爸爸!”
雨秋平和今川枫,当时直接就愣在了原地。半晌后,才意识到这是雨秋殇第一次叫了爸爸!
雨秋平直接扔下了手里的拨浪鼓,用膝盖三步两步蹭到了雨秋殇的旁边,一把抱住了幼小的儿子,狠狠地亲了他几口,不停地蹭着他光华的小脸蛋。
“小心你的胡子!”今川枫不满地拍了雨秋平一下,“昨天又没有剃胡子,小心扎到孩子!”
“我不管!”雨秋平搂着怀里的雨秋殇,兴奋地在他的额头上又亲了一下:“真不愧是我的儿子!”
雨秋平怀里的雨秋殇,似乎还不是很明白爸爸为何如此激动,睁着懵懂的大眼睛,望着雨秋平。兄弟两人的长相继承了雨秋平和今川枫的优点,看上去可以说是十分俊俏了。
就在雨秋平抱着雨秋殇开心地小的时候,一旁的雨秋佑嘟着小嘴站了起来,朝着雨秋平的方向张开了双臂,脆生生地喊道:“爸爸!”
“佑儿,怎么了吗?”雨秋平的视线依旧凝视着雨秋殇刚刚发出“爸爸”两个音节的小嘴,随口问道。
“我也要抱抱!为什么不抱我!”雨秋佑噘着嘴低声道。
“佑儿乖,佑儿不是早就叫过爸爸了吗,这是哥哥第一次叫爸爸呀。”今川枫笑着摸了摸雨秋佑的头,然后一把把他抱到怀里,“来,妈妈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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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逐渐拉回,雨秋平疑惑地看着低声抽泣的雨秋殇。
“殇儿,怎么了?”雨秋平边问边将目光投向今川枫。后者的眼神中写满了心酸和落寞,微微地摇了摇头。
“爸爸!爸爸!”雨秋殇从今川枫的怀里挣脱了出来,踉踉跄跄地跑到了雨秋平的身边,用左手攥住了自己右臂空荡荡的袖子,茫然地问道:
“为什么我这只袖子里没有手?”
雨秋平的嘴角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咽了口唾沫。他早就知道,他不得不面临这一天。他早就知道,暂时快乐天真的雨秋殇,也总有一天会意识到自己的残缺,会意识到自己没有右手。
“每个人生下来都是不一样的哦,”雨秋平努力找出一个借口安慰道:“所以殇儿也和大家不一样哦!”
“可是,可是!”雨秋殇咬着嘴唇,抬着头看着雨秋平。“弟弟他右边的袖子里有胳膊,爸爸妈妈右边的袖子里也有胳膊,龙子姐姐右边的袖子里有胳膊,阿铃姐姐右边的袖子里有胳膊,大家右边的袖子里都有胳膊,为什么就只有殇儿右边的袖子里没有胳膊啊?”
雨秋平心一沉,嘴上却仍然努力挂着笑意。他蹲下身,宠溺地摸了摸雨秋殇的头,低声道:“殇儿乖,别多想。你看呀,世界上有那么多女孩子,但是每个人都不一样。其中像你妈妈那样漂亮的,全天下也不找出几个啊!妈妈也没有一直担心为什么只有自己长得漂亮啊!”
虽然这个理由十分牵强,但是雨秋殇还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没有多问。只不过,雨秋平可以从他那单纯的眸子中看出,他内心深深的忧虑和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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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情后,第二件令雨秋平烦心的事情也接踵而至。春耕刚刚结束,织田信长就下令,向全领召集徭役和普请所用的资金,要在小牧山上筑城!虽然家中有着不少反对声音,但是织田信长似乎心意已决,还扬言谁敢再质疑小牧山筑城计划就是内通织田信清。这下,连丹羽长秀等人也不知该如何劝谏了。
不过小牧山城的确会起到极为重要的作用。按照理论计算,站在十米高的城上,人的视野就会有将近10里地那么远。如果真的能够在小牧山城修建一座城池,那么几乎整个丹羽郡郡内的动向,就都在织田信长的眼底了。
3月14日,织田信长就下令各个领主派出徭役和资金前往小牧山。雨秋平作为一个一万石的领主,需要派出150人的徭役和资金500贯。对于普通领主来说,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但是对于雨秋平来说却还好。雨秋平让直江忠平作为自己的代官,带领着领地上征集来的150领民,前去小牧山服徭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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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麻烦的事情,是第三件。
今年正月月末,三河爆发了由一向宗信徒组成的一向一揆起义。一向宗,也就是净土真宗,是日本的一个佛教宗派,却与中国的佛教有着巨大的差异。在一向宗里,和尚不再是一心念佛、吃斋独身的修行者。他们不仅可以畅快地喝酒吃肉,还可以娶妻生子,繁衍后代。而一向宗的教义也十分简单,信仰一向宗的人,不需要经过什么辛苦的修行,只需要心中怀有诚意,就可以升上天堂。靠着这简单大众化的教义,一向宗在日本俘获了大批百姓的心,拥有数以十万计的信徒,成为了最具影响力的宗教。
在日本,一直有着尊重寺庙的传统。江户幕府的三奉行中,就有一个专门管理寺庙事物的寺社奉行。大多数寺庙,都有着守护使不入的权力,俨然一副独立于武家政权的地上王国。寺庙不但拥有附属于它的大量土地可以收税,还自行招募僧兵,与大名控制的武家政权无异。无论是在石山本愿寺(今大阪),尾张西南的长岛城,还是在北陆的加贺地区等等许多地方,政权都由一向宗掌控。
更为可怕的是,一向宗的实力远远超过他账面的石高和军队数量。在这个十分封建迷信的时代,信徒对于宗教领袖的法主的信赖超乎常人想象。只要一向宗的法主振臂一呼,就会有无数农民信徒揭竿而起,在武家的领地内大肆破坏。
而松平家康,就遭遇了这样的麻烦。
今年正月,松平家的家臣为了追捕盗贼,冲入了一向宗本愿寺搜控制的寺庙里,这侵犯了寺庙“守护使不入”的权力,激怒了当地的一向宗领袖。然而,正致力于统一三河的松平家康并不愿意向着这些占据大量土地的寺庙让步,这进一步激化了两家的矛盾。终于,在二月初,三河境内的三座本愿寺寺庙本证寺、上宫寺和胜鬘寺宣布发动一向一揆,掀起了对松平家的叛旗。三河境内的本愿寺信徒听闻消息也纷纷揭竿而起,数目之多远超松平家康的想象。
这些农民破坏交通线路,杀死赶走松平家派驻在乡间的代官。他们举着锄头和镰刀,从三河的各个区域涌向三座寺庙加入反叛军,一起讨伐佛祖的敌人松平家康。
松平家康明显低估了宗教的影响力,对突然爆发的起义猝不及防。他匆忙派出酒井忠次率领的小股部队前去进攻本愿寺势力的大本营本证寺,却被数目接近他十倍的敌人一向宗信徒打败,狼狈地逃回了冈崎城。而松平家的不少家臣也都是一向宗的信徒,在听闻坊主的号召后,居然也纷纷反叛,其中就包括了日后在三方原为松平家康殿后至死的忠臣夏目吉信等人——可见一向宗对人的思想荼毒之深。
现在,信徒密布的西南三河几乎已经全部沦陷,松平家康集结了全部军队在冈崎城,才勉强将叛军挡在了矢作川和乙川的西南。然而,位于三河和尾张边境处,十分关键的三座城池:刈谷城、安祥城和知立城却几乎成了空城。松平家康极为担心一向一揆的大军打下了这三座重要城池,导致局势进一步恶化,因此向同盟织田家请求援军。
而这个差事,就被丢给了雨秋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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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在下的部队不敢离开前线啊,”雨秋平向织田信长推辞道,“在下还要防备美浓方向呢!”
“美浓内斗成这个样子,不会打过来了,”织田信长满不在乎地摆手道,“你要是实在担心的话,余让三左卫门带兵到黑田城去,帮你承担一部分的压力吧。”
虽然得知会有森可成前来接替防区,让雨秋平安心不少——可是这就意味着商队的走私必须停下来几天了,不能让森可成发现啊。
“你和松平家有旧,封地也曾经在三河,这次你去最合适了,”织田信长用折扇在雨秋平的头上敲了敲,把他赶了出去:“别推脱了,明天就出发吧!”
看到雨秋平还在眼巴巴地看着他,织田信长又好气又好笑地低声骂道:“余会再借给你800辅兵的!怎么样,满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