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里,用罢了晚饭,高洋便独自回房去睡了。今天城里城外的折腾了一天,可将他累得够呛,刚钻进被窝,不多会他便进入了梦乡。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恍恍惚惚中,高洋感觉自己似乎正站在一艘巨大木船的甲板之上。距他十来米远的船头,站着父亲、母亲还有兄长,正含笑看着他。
父亲朝他的方向拍了拍手,然后冲他展开了宽大的袍袖,伸出双臂,似想要给他一个久违的拥抱。
他高兴的朝父兄和母亲的方向跑去,却怎么也无法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地面就像是会自动延伸一样,无论他怎么努力奔跑,也无济于事。
他努力的想要看清父兄的样貌,可他们的脸却始终很模糊。他已记不起上次见到他们是什么时候,那时自己才三岁?亦或是四岁?
忽然,船剧烈的摇晃起来,他能够感觉到父母和兄长脸上的焦急。他非常的害怕,既害怕永远也跑不到父母兄长的身边,也害怕自己会在船身的颠簸中跌下水中。他拼命的想抓住身边的一些什么东西,双臂却只能空空的在身边挥舞。
突然,他看到一团如烟似雾的黑影从身旁腾空而起,正是那晚在牡丹园内遇见的那团怪影,此时竟扑天盖地的向他席卷漫盖了过来。“爹爹!!娘!!!”他惶恐的大声向父母求救,嘶声的拼命叫喊着……
这时,一个温暖的身体将他包裹住,带着一缕清香,粉红色的纱袖下,一双洁白如玉的手,把他紧紧的拥在了怀里,那是一种久违了的感觉,踏实、温暖而又安全,让他突然找到了依靠。
他抬头,是姐姐雩儿那精致的面容,浮现在眼前,正低头微笑的看着他。只是为什么姐姐的眼神中,却分明流淌着一丝悲悯与哀伤?
此时,那黑影压了下来,姐姐用身体护住了他,他能看得见,近在咫尺的姐姐,如玉般的容颜被逐渐侵蚀腐灼,半边脸都开始燃烧起来,就在他眼前一寸寸的化成飞灰。
这恐怖的一幕,将他吓得尖叫起来,拼命蹬着腿,想踹开那黑影,想救回自己的姐姐,可脚下却似乎空落落的,怎么也着不了力。
“啊!!!”在尖叫声中,高洋猛的睁开了双眼。
刚睁开眼,眼前便是一片昏暗的亮光,应该是有人掌着了桌上的油灯。高洋下意识的扭头向床边看去,却顿时惊骇得四肢冰凉。就在他的床边,此刻浮现着一张苍白得毫无血色、满是纵横交错褶皱的人脸,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老人的脸,唇边稀疏的留着几缕银白、细软的胡须,眼皮松垮的耷拉着,眼下还挂着长长的眼袋,可是一双眸子却是在昏暗中闪烁着骇人的光芒,正如同一个死人一般,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
高洋被这突然其来的一幕,吓得魂飞天外,几乎能听到自己激烈的心跳声,他的双眼因为过度惊恐而瞪得老大,身体一下子就僵在了被子里,随着烛光的跳动,他轻轻移动了一下眼球,便看到负责照顾自己的灵儿,此时已瘫坐在一张椅子上,头埋在胳膊里,伏在一旁的桌子上,看不出是死是活。
屋内寂静得可怕,高洋想叫喊,喉咙里却似乎被什么给堵住似的,发不出声来。
下一刻,高洋便看到,那张布满褶皱的老脸上,突然裂开了一条缝,露出了一排参差不齐的黄牙。
一个极为苍老低沉却又略带沙哑的老男人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在他耳边响起:“嘿嘿嘿,小崽仔,你醒啦?嘿嘿,不错!你很不错!对了,不要再担心那个**儿的小丫头了,她现在很好,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高洋没明白这怪老头究竟在说些什么?他仍沉浸在这突然而至的惊恐之中。
却听得那怪老头又道:“既然累了,那就踏踏实实睡上一觉吧。”说罢,高洋便看到一张同样皮肤松散、布满皱纹的大手,缓缓的在他眼前轻轻拂过。只觉一股极舒适、温暖、让人沉醉的气息,从面部散播到全身,伴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淡淡幽香钻入了鼻子,身体竟是在这一刻完全放松了下来,眼前一黑,便又再度沉沉睡去。
这一夜,高洋再没有进入任何梦境,踏踏实实的睡了一觉。睁眼时,窗外已是天光大亮。
“公子,醒了?”身边传来灵儿的声音。
经过这两天的接触,高洋发现,这个叫灵儿的丫鬟虽说是母亲安排来看管着自己的,可对他照顾得却是无微不至,即便是经过了上次因他夜潜而被连累挨罚之事后,高洋也未见她日常行止有丝毫不满之意,因此对她的印象也有所改观。
见到灵儿此时正从衣架上取来自己的棉衣,准备伺侯自己起床,高洋突然想起昨晚迷迷糊糊间所见到的那个怪老头,浑身便是一个激灵。忙问灵儿:“昨晚屋内可是来了一个样貌可怖的怪老头?”
灵儿闻言却是一脸的茫然,片刻便捂嘴轻笑了起来,有些俏皮还有些揶揄的说道:“嘻嘻,公子昨晚定是做噩梦了吧?”
高洋不禁一怔,盯着灵儿的表情,见不似做伪,也不觉踌躇了起来,心道:难道昨晚看到的那个怪老头,也只是一个梦?
他猛然想起,昨晚似在恍惚间,见到灵儿就瘫倒在屋内的椅子上,便赶紧开口问:“灵儿,你早上几点醒的?醒来时人在哪里?房内门窗可是关牢?”
灵儿见高洋刚一醒来,便一惊一乍的,只是觉得有些好笑,想了想,便如实相告:“婢子醒来时自然是在外间了,这门和窗啊现在都还好好的从里面锁着呢。公子昨晚的噩梦一定很可怕吧?婢子昨晚在外间值守,半夜突然听到公子大喊大叫的,便连忙来了里屋,见公子竟是把被子都蹬掉了,婢子又不敢叫醒公子,便将公子的头放到婢子腿上,搂着公子可是哄了好一阵子,才把公子哄安静了。后来见公子踏实睡了,婢子便回外间休息去了。婢子今儿个还是鸡鸣时分起的,公子下半夜倒是睡得很是安逸呢。”
说罢,灵儿笑着露出好奇之色,小心试探着问高洋:“公子……昨晚到底梦到什么了啊?不停的喊‘娘,救我!’,可是把婢子吓得不轻,婢子还从未见过公子这么惊恐呢”。
闻言,高洋的脸不禁一红,不好意思的侧开脸,故作淡定的道:“不知道,这梦里的事,醒了哪还记得!也许是在和什么猛兽搏斗吧……”
心下却是暗忖:看这妮子不像在说假话,莫非昨晚真的只是一个梦中梦?只是为何梦中那怪老头要提起春儿?也不知春儿这丫头现在怎样了。
“对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高洋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问。
“应该已是午时了!公子这一觉睡得可真沉!南山先生遣阿四过来催过两次了呢。”灵儿答道。
“什么?俺竟睡了这么久?”高洋听了这话,不禁一个骨碌便从床上起身,囫囵的套上灵儿撑起的棉衣,自己动手系了,又裹了件皮袍,也不顾灵儿“公子慢点儿”的咛嘱,便急急打开房门,朝书斋方向跑了过去。
没跑多远,便见到了刚从书斋下课的高突骑、高道豁和族中另两名子弟一齐走了过来。
“乐哥儿!怎的才来?”高突骑隔老远便看见了急急奔过来的高洋,忙大声唤道。
“上午的课散了?!”高洋见到他们出来,便知道自己还是来晚了,便随口问道。
“府里上午来了贵客,先生提前休课了”,高突骑解释着,最后还朝高洋眨了一下眼睛,神秘的道:“你娘正在花厅召见先生和贵客议事呢,你快去瞧瞧吧”。一旁的高道豁和另几名高家子弟也是一脸神秘的笑而不语。
“什么贵客?你们都识得?”高洋见状,不禁大感好奇,也不多话,便继续加快脚步朝花厅奔去。
“姨父?!”刚迈入花厅,高洋便兴奋得大叫了起来,朝厅中一名身着便服的四十余岁中年男子扑了过去。原来高突骑他们所说的贵客,竟然是高洋生母娄夫人的姐夫,人称“小诸葛”的大魏相州政事段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