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禾见慕容风也在,忙和他互见了一礼,才急急道:“这事,为叔也不清楚,只知家中来了贵客,一会儿进去就知道了。哦,对了,你在城外惹的事,王妃已经知晓,听下人说可是发了老大的火呢。早些时候,我本打算带着人去寻你,可人还没出府衙,便被王府差人传到了这里。不知你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也没敢贸然进府。这不,就一直在府门口等你”,高禾说罢,神色有些悻悻。
听高禾如此说,慕容风给高洋递了一个眼色,然后向高禾一拱手道:“太守大人,既然府中有贵客至,那在下未得邀请就不便入府了,但有一事需禀明太守,二公子今日所为,实有大智慧!只是待会见到夫人,太守只需谨言即可,切不可替公子求告,夫人自会有明处。南山告退!”
慕容风这番话,令高禾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明白,南山先生的智慧远非他所能及,更不会坑害自己的徒弟,便点了点头。
慕容风遂又转向高洋咛嘱道:“公子,一会夫人若问责城外之事,公子无须过多辩解,只需着力‘替父慰民’便可。为师告辞。”
说罢,也不待二人反应,朝二人一拱手,长袖一摆,便飘然而去。
“替父慰民?”高洋重复了一句,便隐约有些明白了慕容风的意思,但终是觉得这“慰民”二字未免有些虚伪。
此时此刻,无论洛阳还是晋阳,都将这十万灾民当成了博弈天下的棋子,又有哪家真正顾念过他们的死活?自己所为,只不过是在其中择了个立场罢了,自己该如何谈民心?娘与父亲心中在意的到底是自己的权势还是天下的福祉……高洋的脑子里一时百转千回。
见慕容风走远,高禾扯了一下正看着慕容风背影发愣的高洋,催促道:“乐儿!想什么呢?快些入府吧!”
回过神来的高洋,微不可察的甩了甩头,暂时将那些有的没的全部抛开,正欲随着高禾入府,突然一阵寒风刮过,高洋不觉缩了缩脖子。这才惊觉经过方才城外的那一番波折,自己的衣服从内到外已完全被汗浸透了。此时被风一吹,顿觉寒风透体,冷到了心里,就如同娘亲发怒时那冰冷骇人的目光。
尽管他天性沉深聪慧,可终还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一想到娄夫人正因自己在西城外干的那些事而大发雷霆,高洋的心里就不住的直打突突,脚下也迟疑了起来。
高禾还以为他心中仍是惦记着城外的灾民,忙催促道:“乐儿,脚下快些!城外之事某已责予衙中府丞与典史亲自带人处理,巡城司那边何伯也已安排了人手出城配合,这事儿你就甭操心了,今日你招惹出的事非已经不少了,还是赶紧随我入府拜见王妃吧!”
说罢,便不由分说,扯着高洋的衣袖,将他拉进了王府。
待进得王府,高洋又是大吃一惊。
只见上午还是寻常模样的王府,此刻却已是一派花团锦簇的盛景:入得门来,便见迎面那副雕着丞相“中原荡寇图”石刻的巨大汉白玉照壁上,已挂起了用大红绸布扎成的盘龙垂带。
高洋的鼻翼抽动了两下,空气中似有一股奇异的幽淡清香随风入鼻。
他拿眼一扫,透过照壁一角,便见其后宽阔的大院两侧,回廊檐顶之上,此时也已挑起无数大红的鎏金灯笼。
一道道如瀑布般的五彩纱幔自廊顶垂落,正随着傍晚的轻风微微摆动;便是园中那些四季常青的绿植上,此刻也星星点点的扎满各色绸缎束成的彩花,竟是在这寒风料峭的早春,装点出了满园的姹紫嫣红来。
他又见,风起纱舞间,园内那垂纱遮掩的回廊下,数步间距便有一雪缨赤披的幽州铁卫仗刀而立,为这曼妙旖旎的院子,平添了几分隐隐的肃杀之意。
还未等高洋仔细琢磨,他便被高禾拖着转过了照壁。
入目的情景,更是让他吃惊不小。
只见,此时园内各处的绿树假山已被打扫得不见半分雪渍,青石铺就的中道上,竟覆满了暗红的朱砂;高洋简直看呆了,府中过年时,也未见有这般装点啊。
他顺着朱砂铺就的中道向前望去:只见中道尽头,斗拱飞檐的花厅前门,此时也被一条条从屋檐上垂落的五彩纱幔完全遮蔽,形成了一道如彩虹般的纱幕,将花厅内外分隔成了两个世界,纱幕后不时随风传来笑声和隐约的交谈声。
站在夕阳的余辉中,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让仓促回府的高洋如置梦中:眼前的碧树红霞、褐瓦朱灯,映衬在一片丹红彩幔和五色薄纱之间,端的是一派吉祥福瑞,如置天宫。
却见身旁的高禾,此时的神色也是变得有些激动了起来,显然极是看重这趟差使。
也难怪他如此这般,他这位渤海太守说破了也就只算是个替高家看城门的,城中住着的不是达官贵戚便是族中长辈,平日里他这个末官晚辈,也是极少有机会参与这等大场面。
他看了高洋一眼,目光里有掩饰不住的兴奋与紧张。只见他肃容而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袍,又正了正头上的乌纱官帽,低低的轻了轻嗓子,这才低头对高洋说了声:“走!”
快步踩在朱砂的中道上,高洋觉得脚下有些打滑。那些朱砂虽已被人磨得极细了,可终究还是有着无数的小颗粒。踩在上面,就如同走在冰上一般,一走一滑。
高洋心中有些揶揄的腹诽道:好好的青石板地面,干嘛要铺成这样?娘就不怕把贵客摔着了么?莫非,这玩意就是专门用来整人的?
一路想着这些有的没的,高洋已是随着太守高禾一路疾行,来至了花厅外。
两人刚站定,便听到一路垂首而行的高禾,隔着薄薄的纱幔高声禀告:“禀王妃,二公子回来了”。
屋内的嘻笑热闹顿时嘎然而止,代之的是一片突然降临的死寂。
高洋不明就里,一抖衣袍,刚想像往常那样抬脚迈步进去,却被身旁的高禾一把死死拽住。
只见高禾虽未敢抬头,却仍是不停向他打着眼色,又用眼神扫了一下四周回廊纱幔后持刀侍立的那些甲士,示意他:贵客在内,不可造次。
高洋见状一凛,心中也打起了鼓,一时间脑子里又转过了无数的念头,却是疑惑更甚:这花厅内来的究竟是哪路神仙,竟敢在王府摆下如此排场?最关键的,用来在自己和娘亲面前摆谱的,居然还是自己爹爹的兵,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只是,此时府中气氛陡然转冷。一股无形的压力,让高洋也不由自主的与高禾一样,躬身侍立在花厅外的台阶之下。
良久,
没有任何动静,
回应他们的,只有园中那愈来愈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是偶尔,从花厅内传出一两声茶盏触碰时发出的轻响。
直到高洋觉得腰都有些酸了,心中的不耐已忍到了极点时,才听到花厅内传出娄夫人冷冰冰的声音:“进来吧”。
“喏!”高洋与高禾齐声应了,这才都各自暗擦了一把额上的细汗。
高洋抬头刚准备拾级而上,却见,突然从那些自花厅房沿垂下的五彩纱幔里,探出了两只白皙柔嫩的纤细玉手,同时将纱幔向两边轻轻掀起。
待看清这两只玉手的主人后,高洋顿时便惊得张大了嘴。
入到他眼中的:竟是两名十一、二岁、头带皮帽、梳着粗大单辫、粉雕玉琢般的异族美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