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气清之下,陈明远的思绪却生起了些波澜。
三十岁不到的实职副厅官,背后还有一个豪门望族在撑腰,以及刚才的一番交谈,足可见寇北燕这人的能力之强了,想到他目前在西北某市挂职,不难揣测,他是想借助寇老将军在西北地区的强盛威望,给自己的仕途展创造最有利的条件,如今看来,这位寇市长长远的目标,应该就是四九城权力的巅峰了。
当然,世家子弟冲击政坛巅峰的例子比比皆是,如果单单如此,陈明远顶多对此人稍加留意,惟独听见沐恬郁刚才的嘀咕,不知怎么的,心绪竟有些不宁静了……
见沐恬郁说漏了嘴,叶晴雪赶紧用手肘捅了他一下,事关两大家族核心子弟的绯闻,可不是随便能嚼舌根的,只是余光瞥见陈明远面露些许的凝重,芳心也不由空落了下。
忽的,她的手机作响,按捺下思绪,接起听了几句,柳眉登时倒竖,惊诧失声道:“你确定?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以后,叶晴雪忙向陈明远道:“不好了,东江那边出了点事”
陈明远扬了下眉头:“怎么了?”
叶晴雪芳容惶急,低声道:“刚才我得到消息,证监会对关于温钢公司的上市计划,颁布了一项决议,说是要严禁国有企业在上市中炒作股票。”
陈明远点了点头,似乎早有预料。
看来,这应该是季明堂最后的救命稻草了,见阻止不了温钢上市,只能寻求都的支援,希望借助证监会挫败那些财阀的推波助澜,如此一来,只要那里面的黑幕不被捅出来,他就能安然无恙了。
想必,季明堂也是被逼得没了退路,才会用了这招,虽然能解了眼前的危机,却斩断了那些投机商的财路,换言之,等于彻底和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利益团体决裂了
叶晴雪心细如尘,倏地想起来的路上,他信誓旦旦的保证,略一思索,就猜到他早已得知了这一消息
虽然证监会的于涉,对那些投机商是灭顶之灾,但对叶晴雪来说,却是个不错的消息,至少叶万顺没机会再去豪赌了。
不过从这则重磅消息中,叶晴雪察觉到东江省的博弈几乎到了白热化的阶段,虽然在外人看来扑朔迷离,内部实则已是惊心动魄了,只是不知道宁立忠是否还有绝对的胜算?
“再等等,应该快有结果了。”
陈明远心平气和地笑了笑:“你还是先去给家里打个电话吧,商机被毁了,这时候,你爸估计在暴跳如雷了。”
叶晴雪轻轻点头,只希望这场风波能尽快平息。
随着证监会一纸《关于严禁国有企业在上市中炒作股票的决定》,使得几乎盖棺定论的温钢上市计划,再次出现了悬念,尤其是省市两级的常委班子,大多数于部都隐隐知道温钢公司背后的内幕,大家都紧张的关注着省城的局势展,因为温钢公司的最终结局,很可能将决定东江省最高层的权力更迭。
宁立忠的隐忍进逼,季明堂的负隅反击,成为了这场权力交锋的重头戏
最终的结果会如何,陈明远也无法确定,一下午,他偶尔会接到几通电话,基本随口应承几句就挂了,待到华灯初上,他就回房休息准备了一下,然后和叶晴雪在随从的带领下,前往庄园的主厅。
沐家的亲戚故交很多,但能进入这宅子参加家宴的,都是直系亲属和少数至交好友,其中不乏一些正如日中天的权贵大佬,这些人无疑是此次寿宴的聚焦点,卷走了大部分的风头。
陈明远和叶晴雪抵达的时候,主厅正是一派热闹纷呈的场面,宴席桌由内到外摆了将近十桌,沐纶音和侯南树正忙着招呼宾客,却是没见到沐恬郁等人,想来应该是在后面伺候老太太。
沐纶音忙碌非常,来不及多寒暄,就让人把他俩安排在了最外围的桌席上
这不是故意要怠慢他俩,只是论身份和地位,相比于在场的权贵大佬们,他俩都浅薄了些,如果非要把他俩安排到里面去,和其他的大佬们平起平坐,不止他俩会不自在,也容易引起其他宾客的非议,说难听点,就是坏了规矩
这对沐家这种拥有上百年历史传承的世家望族来说,是万万不能触犯的错误
陈明远却不在意,他本来就不希望牵扯上太多的关系,低调的坐在外围,倒也乐得清闲,只等着走完过场,就离去。
在座的宾客,大多知根知底,都忙着趁机熟络感情,却没几个人搭理陈明远,偶尔也有人看他几眼,见他坐的是最外围的位置,以为是哪个小门户派来的小字辈,就没放在心上了。
相比之下,同样年轻的寇北燕却是一个异数,优雅得体的微笑,进退有据的举止,加上他斐然群的身份,几乎一下就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但正如沐恬郁说过的,在这种场合,难免会碰到一些熟人,当陈明远自顾埋头品茗,一只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转头一看,尚文彬那张和煦的笑容就呈现在了眼前。
尚文彬作为沐家的嫡系成员,来此贺寿也正常,又和叶晴雪打了个招呼,坐在了旁边,笑道:“早听说你也要来,本来还想和你、晴雪一道的,不过白天还有些事务耽搁了,总算来得及时。”
他指了指前面不远的位置,道:“我和贺政委一起来的。”
陈明远顺势看去,果然看到了东江省军区的贺政委,在他的那一桌,皆是肩章耀眼的军官们,级别最差的都是少将军衔,其中有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是在金陵有过一面之缘的金陵市委常委、警备区的夏司令。
夏司令也看到了他,微笑着点头。
陈明远含笑回礼,感慨道:“还真是群星荟萃”
尚文彬摇摇头,叹息道:“沐家老太太其实是不喜欢铺张的,不过最近的形势你也知道,这次寿宴的意义,有些不同寻常。”
陈明远心领神会,自己来贺寿,是陈、沐家两大家族即将合作的信号,而大厅里的这些权贵,大约也是抱着相似的目的,说白了,这些肯应邀而来的权贵大佬,以及他们背后的政治集团,等于向外界宣告了和沐家的密切关系,在不久之后的政坛更迭中,势必会抱成一团共进退
看来,沐家在这次的党代会中,所图甚大啊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不小的喧闹,沐纶音往外看了眼,立刻堆满笑容迎了上去,热情洋溢道:“岳书记大驾光临,可真是让宴席蓬荜生辉啊”
下一刻,岳中原就迈步走了进来,一身笔挺考究的西装,显得器宇轩昂,和沐纶音握了握手,笑道:“老太太七十大寿,顶天的一大喜庆事,我于情于理都得亲自来一趟。”
沐纶音更是喜上眉梢,客套了几句,亲自把岳中原延请到上的位置。
毋庸置疑,岳中原在身份地位,于在座的宾客里堪称是鹤立独群,要知道,前不久岳中原刚升迁至江淮省委副书记,据说在接下来的换届选举中,还有很大的可能跃居省委书记的宝座,并且占据新一届政治/局的一大名额
如此炙手可热的政治巨擘,这次之所以会亲自来贺寿,想必也是要和沐家达成合作的默契,借助沐家在都和江淮省的强大能量,给自己的上位板上钉钉
毕竟,他的老丈人,贾老爷子去年底的离世,让贾家就此一蹶不振,这次的换届中,肯定再难以给予支持了,而拉拢沐家,无疑是个不错的抉择。
至于沐家,肯定也是乐于让岳中原在未来五年内主宰江淮省的,以保障家族在江淮省的利益永固
由此可以看出,一次寿宴,竟不知道掺杂着多少政治利益,也将给华夏国未来的大政治风向,带来难以估量的影响
岳中原信步往里走去,不时和各路宾客微笑寒暄,目光不经意转到角落的位置,看见陈明远,微微一怔之后,怀着善意的微笑点了下头。
陈明远也笑着点头,或许是这人和父母的过往情谊,他对岳中原多少抱了几分私人的好意。
不过,他这头虽然点得随意,却不可避免的被一些人捕捉到了,这都是些耳聪目明、心思慎密的人精,见岳中原对一个小字辈另眼相待,相比寻常的客套,笑容还多了几分真挚的亲近,顿时就察觉到自己刚才可能是看走了眼,于是私底下都开始打听起陈明远的来历,有几个索性还主动走下来,借着和尚文彬叙话的间隙,和陈明远套起了近乎。
陈明远对他们的小心思自然清楚,虽然不耐烦,还是客套敷衍了几句。
这些人得知他竟是中海陈家的长子嫡孙,纷纷暗自咂舌,先不说陈家和最高长的深厚关系,这小子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坐到了实职副处的位置,不用猜都知道他是陈家乃至中海系正重点栽培的嫡系接班人,一个和寇北燕相差无几的政治才俊,自己起初竟还刻意冷落了,实在是大大的失策了
但他们暂时也没机会补救了,随着沐纶音走到中央,做了个双手虚压的动作,所有人都只得先坐回各自的位置。
“我还是先回去了,再这样下去,我都得成你的陪衬了。”
尚文彬苦笑不迭,站起身后,迟疑道:“什么时候回去?”
陈明远笑道:“可能迟几天,宁书记批了我几天的假,正好挺久没回家了,就顺道去趟中海。”
尚文彬点点头,呢喃了句也好,,就返回了位置。
想必,他也清楚钱塘此时是个是非之地,暂时的置身事外,对陈明远也有好处。
这时,主厅后的房门被拉开,走出来一行人,为的老太太,正在沐恬郁、沐佳音的搀扶下,拄着拐杖蹒跚的向主位走去,她的身后,还跟着董珍颖、沐恬然、沐恬风以及一个和沐纶音有八成相似的中年人,昂阔步间焕着一种举重若轻的威严和沉稳,头光亮整齐,戴着金丝眼镜,有着学者睿智的风度,不消多猜,此人正是沐家的二子、岭南省长沐定音
沐纶音赶忙走上前,接过三妹的职责,小心搀扶着老母亲坐到了主位。
和传闻的一样,沐家老太太的行动极为不便,古稀之年,鬓早已斑白,脸上还有许多的老人斑,不过精神却是相当矍铄,环顾了一圈,笑容可掬道:“大家都坐,今天随意点,也谢谢大家百忙之中来捧这场,犬子无知,大摆宴席,我这老太婆可是要破产喽。”
在场的宾客就笑了起来,寿宴的规格虽高,但沐家老太太一早就了话,不许送礼金,而摆酒的钱更要自家掏腰包,不过沐家财大势大,自然不在乎这几个小钱。
司仪说了几句祝寿的祝福词后,酒宴开始,其实本来还有许多仪式,但见老母亲皱眉头,沐纶音就忙中止了仪式。
席间,宾客们逐一上前向老太太贺寿祝福,顺便把贺礼呈上,虽然明言禁止送礼金,贺礼却绝不能马虎,于是各种奇珍宝器轮番呈现,略一估量,差不多都能开一场博览会了。
不过,沐家尊崇显赫,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沐家老太太也显得兴致缺缺,大多只是礼仪性地道谢几句。
“家父最近公务缠身,实在是分身乏术,不得已,只能由我代为来贺寿了,还请勿怪。”
寇北燕温文尔雅的谈吐,博得了不少人的好感,沐家老太太更是面泛祥和的说无妨。
随即,寇北燕双手捧上来精致的盒子,笑道:“我们家是军戎出身,这些日子挑选礼物,实在是费了不少思量,最后索性带来爷爷生前珍重的一件古器,还望您老笑纳。”
沐家老太太拿起盒子,盒子是用上好的紫檀木做的,表面简单几刀刻画,就显得古朴大气,打开紫檀木盒子,里面是黄色的丝缎上,躺着一枚玉制的虎符。
“这是封侯挂印吧?”
沐家老太太端详了一会,抬起头,展颜笑道:“谢谢你们的好意了,不过这么稀罕的宝贝,还是寇老生前的珍藏,老身实在是受不起。”
“物尽其用,这是我们家的一番心意,没什么贵重不贵重的,如果爷爷泉下有知,知道这封侯挂印传到老太太您的手里,肯定也会高兴的。”
寇北燕的一番话说得恰到好处,沐家老太太一番推辞,最后在子孙们的规劝下,只得收了下来,看待寇北燕的目光更是满意。
俗话说虎符赠将军,沐家正极力拓展在军方的势力,寇北燕的这份礼物无疑送得很讨巧。
轮到陈明远的时候,沐家老太太眯着浑浊的双眼看了他许久,缓缓道:“你就是陈家的那孩子吧?”
陈明远郑重地施了一礼。
老太太意味深长的笑道:“老早就听见关于你的事了,别说,我们家,和你的缘分还挺不浅的。”
陈明远的余光环顾了下沐家的其他人,沐佳音在似笑非笑,沐恬郁在挤眉弄眼,沐恬然的脸色微微透红,腼腆的点了点头,沐定音和董珍颖,则是面无表情。
陈明远知道多说无益,索性直接把贺礼奉上,沐家老太太接过来一看,却是一枚红绳玉观音和一本泛黄《大悲心陀罗尼经》。
这两样东西,是一早家里给准备,并遣人亲自送来钱塘交给陈明远的。
陈明远从容不迫道:“我爷爷知道您素来信奉佛学,所以特地让我捎来这物件,权当聊表些许心意了。”
沐家老太太摩挲着那枚观音菩萨玉像,慢慢的浮现出笑意,柔声道:“你们家可真是有心了,代我向你爷爷说声谢谢。”
沐佳音等人看在眼里,脸色也是微微动容。
沐家老爷子在大革命时期死于横祸,老太太悲痛欲绝,差点也撑不过去,后来偶遇一位老尼姑,直言老太太与观音有缘,老太太最后听了她半年佛法,逐渐的心境祥和,不再万念俱灰,此后,便一直斋戒养心,每日念经诵佛。
看到沐家人面泛友善,陈明远心知这次合作的初步意向算是圆满达成了。
老太太又深深的看了几眼陈明远,似乎还想说什么,忽然正坐在下面的尚文彬站了起来,握着还未挂断的手机,疾步走了过来,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在老太太的耳边快低语了几句。
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沐家老太太的白眉紧蹙了一下,慢悠悠的挥手道:“你先马上赶回来,别乱了分寸”
尚文彬赶忙答应,来不及和几人道别,急急忙忙的离去了,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大事,让一个省委常委如此的失态。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一头雾水,陈明远却是神色如常,眼眸中陡然闪过了一抹冷芒。
老太太悠悠叹了口气,轻轻呢喃:“看来,东江这一个晚上不会太平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