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看老大这个表情,沈铁军就不敢让沈老实接口,大嫂白庆娟就在外边和沈王氏忙活,人家能如此不顾面皮的上门,天见可怜老大找个媳妇是多么不容易,两辈子加一起就这么一个,急吼吼接上道:“这次知道大哥结婚,我找人弄了几张工业券,缝纫机自行车收音机都有,大哥你就安心当好新郎官就行。”
“就按小四说的办,大亮出去给你媳妇帮忙,吃完饭还得送人家回去,赶紧。”
沈王氏擦着手进了屋,算是一锤定音。
一家人都松了口气,唯有陈木匠变了脸:“那个,大哥定的什么日子?”
竖起右手四个粗糙的指头,大拇指在四个指头上的骨节间虚点着,沈老实良久开口道:“8月22号。掐头去尾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应该来得及吧?”
沈王氏擦着手从里屋出来,开口道:“来不来得及,都是那个时间,总不能耽误小四去上学。”
陈木匠连忙点头:“是是是!”
沈铁军眉头微皱,开口道:“陈哥,尽量多找些人,这次赚多赚少无所谓,主要是经验,你掌总,让其他人干就行。”
沈老实掐指计算日期是装的,沈铁军看出来了,其他人也应该看出来了,只是没人去说,婚姻大事儿不和女方商量?
这不是打着爱情就能释放欲望的时代,人家女方的意见也是要重视的。
由于人多,桌子依然是门板,沈大梅和沈铁林没回来,多出的沈大金和陈木匠是客人,女婿上门没拿东西,沈老实也没在意,在他看来沈铁军当时为了躲那个什么媒体,接到录取通知书后就跑了,当初的宴席办的有点匆忙,没显出他的排场。
三十六条腿是五十年代结婚的顶配,经过十几二十年的流行,到了这时还没落后,不少夫妻为了这套家具一而再再而三的拖,不少直接就把婚事拖黄了的。
沈铁军看出老爹有显摆的意思,老人活了一辈子,就要强在这上面了,含糊的又加了十几二十多条腿,再配上三转一响,老人家的面子里子就都有了。
沈大亮再不争气,那也是沈老实的亲儿子,又说了个皆大欢喜的媳妇,美满的小日子就要开始了。
一年多没见,菜汤里面也舍得放油了,想起前年过的日子,沈铁军打听着村里的东家长李家短,毛二蛋家的顶梁柱被老娘们拿着扫帚追着打,这顿饭直吃到月上中天,将沈卫星和沈玉云撵上床,沈王氏开口:“大亮,天色不早了,你去送娟子回去,别让你白叔家着急了。”
陈木匠家里是沈家凹村的,看到这里也跟着站起身:“爹,娘,那我们也回去了,正好顺路和大哥商量下明天木料的事儿。”
将陈木匠送出门,沈铁军也是有点乏了,坐了一天半的火车半天的汽车,进了堂屋将包袱的东西拿出,一样一样的摆在了桌子上,看沈老实吧嗒着烟枪默然不语,笑道:“爹,你别多想,这些都是正经买来的,您看这销售清单,我给人家做翻译,赚了点外国人的钱,您看这里写着侨汇商店呢,用侨汇券买的,咱们的钱根本不要。”
吐出口烟,沈老实眼睛一瞪:“你是老子的娃,你说这话,爹就信你了。明天拿着自行车票,先去买辆自行车给大亮,总是比两条腿快多的东西。”
笑笑没出声,沈铁军知道老人心疼沈大亮两口子,每天跑来跑去的,白家村距离也不近,他一共带回来三台收录机,和个砖头差不多大小,比国产的大盒子要精致的多,可惜深更半夜没有频道。
第二天一早,沈铁军被村头的大喇叭吵醒,才醒悟到还是公社大集体的生活,沈大亮和爹娘已经吃完上工去了,沈卫星则去上学,家里留下沈玉云看门,过了这个夏天,小丫头也该去上一年级了。
听到院子里传来动静,沈玉云从小方桌上站起,开口道:“四哥,你能调下台吗?”
“你去把饭菜热了,我去调台。”
沈铁军知道她会干活,而且比他哥几个干的要好,说着进了屋,打开后才想起个问题,这个收音机是用电池的。
也不知道能用多长时间?
“人民广播电台,这里是——”
打开调了个频道,里面已经传来了声音,西屋旁边的厨房里,沈玉云飞快的烧着锅,饭都是昨天剩的,其中那个鱼头没人动,因为家里人都知道沈铁军的爱好,啃鱼头。
调好广播放在桌子边,沈铁军打了井水洗漱刷牙,沈玉云坐在桌子旁边看看收音机,又看看他刷牙的泡沫,眼中好奇的很:“四哥,你们大学里,都是这么刷牙的?”
“以后等你换完牙,也要这么刷,才能白才好看,你没看大哥那牙,又黑又~”
沈铁军说着看到沈大亮从门外进来,有些惊讶:“大哥,你没上工去?”
“上什么工,你是不知道,自从刘大刚自己搞了块地,咱村里的边边角角就没闲下来的了,点完工就去自留地里干活,村支书也不管,几个队长带头这样,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咱爹咱娘也去了,我是来给他们带水的。”
沈大亮进了院子,直奔灶台边上的水壶,拎着俩碗打了热水,出门下地去了。
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大集体工作磨洋工的出工不出力,铲麦苗不铲杂草,也幸亏是摊上了个沈光山,老头是有贼心没贼胆,满村里不是长辈就是晚辈,基本没几个外人,以前服他是因为到过首都见过世面,一帮子连县城都没进过的,便感觉不得了了。
后来破四旧,不知道谁听说沈家凹村有祖传的族谱,上面记载着几百年来的世系分支,在县里砸完破完的红巾军,就想起了这个事儿,把沈光山的老爹沈世斗抓走,最后横着回来,连话都说不出,没两天就咽气儿了。
然后便轮到沈光山,老头一口咬定不知道,也是横着送回来的,最后看着才会走的沈大海,红巾军终于没失去人性,便带着队伍走了,沈家村老少爷们,都感念父子俩的恩情。
这个恩情是什么?
上辈子沈铁军自己过的浑浑噩噩,随波漂浮就像是浮萍,直到后面在县里混的有点小钱,看着老爹临走之前,带着他祭拜那几本厚厚的册子,才有了些许明悟。
沈家的根在哪里?
就在这个册子里的边边角角,沈光山的儿子叫沈大海,沈铁军的大哥叫沈大亮,出五服的爷孙俩看上去好似平辈,实际上是碍于那个年代,才没往名字里加辈分。
按照族谱上的排序来说,沈大亮应该叫沈世亮,沈大金叫沈世金,沈大梅叫沈世梅,沈铁军叫沈世军,沈铁林叫沈世林,沈卫星叫沈世星,还有沈玉云叫沈世云,他这一辈的同族人是世字辈。
随着运动的结束和经济条件的改善,吃饱喝足后便会追寻精神上的归宿,繁衍多的会修建祠堂,以便家人祭祀先辈,没有条件的,也会定期去扫墓以示纪念。
沈家是有老林的,祖先早就买好了地,给子孙们找到了归宿。
沈世斗先是土葬,后来被人告发闹起来,又实行火葬,沈光山带头把老爹又扒出来,烧成灰后再埋进去,可不论怎么葬,埋的还是沈家凹村后面的老林,占的还是那个地儿,一周圈不是祖先便是晚辈,没有外人。
吃饱喝足,沈铁军招呼上抱着收音机的小七:“走,哥带你进城!”
“哥,进城做什么?”
小七舍不得放开砖头大小的收音机,她不想出门,这个东西在她看来很新奇。
“咱们去给大哥买自行车,你不想去吗?”
沈铁军话没说完,小七蹦了起来,收音机也不要了:“去,去啊,那咱家谁看家呢?”
“我给咱爹说过了,锁上就行。”
沈铁军从晾衣绳上取下背心,昨天晚上脱了后被沈王氏拿去洗过,一夜就晾干了,倒是看见小七穿着双布鞋,知道还是有些疏忽了:“顺便给你买双凉鞋,小七过年不就上一年级了?”
“谢谢四哥!”
沈玉云露出了灿烂的笑,拿着收音机才想往里面走,沈铁军连忙喊住:“那个收音机拿着,是给支书带的。”
记得那个操蛋的知青便是今年考上大学,沈铁军已经记不清是谁了,这个事儿上他对那知青很有意见,你主动送礼要求进步,结果进步后翻过来说送的东西是借的,强行要回去。
这是没拿豆包当干部!?
想起沈光山被气的半年下不了床,沈铁军情知自己这么做,会留下什么,可说辞也是早就想好的:“知道支书关心国家大事,这不趁着有机会让人从那边带了台最新的,集成电路晶体管的,比你那台好!”
收下收音机的沈光山满脸问号,看着远去的背影好半晌回不过神:“这铁军,看样子是在外边混大发了,这个收音机也是说送就送了?”
赵来娣也是满脸茫然:“嗯,这,早上倒是听说,那沈大亮的婚事总算是定下了,我还在想怎么那么突然,原来是他回来了。对了,齐书记那边,你要不要打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