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是一年里最为喜庆的正月,整个大周却一片素白,没有人敢披挂一星半点的红。宫室里更是一片哀声震天,从皇帝起,所有宗室和大臣按照五服的规矩服丧跪灵,定时定点地嚎哭。
太后大去,葬礼要持续整整二十七天。这二十七天内,整个大周哪怕是平民百姓也不得婚嫁、不得宴饮,为太后娘娘服丧。
百里芸如今的身份是皇室的公主,皇祖母去世,她要服“大功”之礼,也就是九个月之内不能婚嫁。
穿着丧服跪在优容公主和彩屏公主的中间,百里芸静默地看着隔着皇子们和帝后背影的那具雕着精美花纹的棺木,诚心诚意地为逝去的那位慈祥的老人默哀。
屠果就跪在百里芸前面不远的地方,可他这会儿也是难得在百里芸在场的时却没有把关注投注在姑姑的身上。
那个曾经在他幼年时暗中救助过他多次的皇祖母……去了。
此时的屠果,脑海中想起了无数他自己以为已经忘记了的画面。很小时,第一次在高烧中听到皇祖母的声音;后来,他装作睡着,骗皇祖母走近,然后突然睁开眼睛抱住了她;他谁都不信,皇祖母暗中照料过他多次,可他还是在有机会时偷偷地逃离了她和父亲的眼睛……
已经被模糊的泪意氤氲到红肿的眼睛酸涩到疼痛。世界上曾经真心对他好的人,少了一个……
百里芸的左右两边,优容公主只有第一眼见到百里芸时死死地盯了她一眼,之后便从头到尾连眼角都没有扫她一眼。
百里芸自然也没有搭理她的兴致。
守灵的时候,按制是要定时哭灵的。哭灵的间歇里,百里芸比较担心的是自己另一边的彩屏。
彩屏自小身子比常人虚弱,为此,冀王不管什么时候外出公干都不忘给妹妹求医问药。这些年虽说料理得大有起色了,但主要还是靠日常保养,根骨上来说还是比较弱的。
二十七天的丧仪,灵前的人不是仅仅跪一跪那么简单。在跪灵期间,是不允许进食的。
百里芸知道德妃娘娘每天在彩屏过来跪下之前和之后都会给她服用汤药,但再有用的灵丹妙药都抵不过身子底子差。这才不过跪了三天,彩屏本就巴掌大的小脸儿已经苍白得跟张小玉片儿似的了。
百里芸往周围瞄了瞄,见前排那几个幼年的皇子也是已经跪得支撑不住,勉强侧趴着保持个看起来像是跪着的样子,小身子歪歪倒倒,她便轻轻伸手拽了拽彩屏的袖子。
彩屏已经又饿浑身又酸软,眼前都开始冒着金星。百里芸轻轻地拽了她一下,她晕晕乎乎地瞧过来,一下子都没明白什么意思。
百里芸眼角余光扫了优容一眼,见她仿佛目不斜视的,便侧过头,身子靠近彩屏,小声开了口:“靠着我。”
彩屏感激地看她一眼,也顾不得什么,悄悄地往百里芸这边挪了挪,身子歪过来靠在了百里芸身上。
这一靠,几日来的酸困疲乏都撑不住了,眼皮阖了几阖竟就睡了过去。
百里芸再次用眼角余光瞥了优容公主一眼。优容脸色看起来像个木头一样,没有半点反应。
彩屏勉强又多撑了一天。到了第四天,饶是有百里芸帮她撑着,还是昏了过去。
但连皇帝都在前头跪着,哪个昏了也不敢就此歇着不来。彩屏也就第四天休息了一下,第五天又乖乖地来了。
撑了两天,第七天又昏了过去。
然后第九天又昏过去。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昏倒的就不止是彩屏了。年幼的皇子也昏倒了两个。后宫嫔妃晕了七八个。底下跪着的文官昏过去的更多,六十五岁以上的老臣几乎全昏了一遍,身体特别差的昏了五六遍都不止。百里芸听说,好几家原本还想在朝堂上多撑两年混日子的,这两天都病倒在家递了辞呈,申请致仕了。
没办法呀。占着那个位子就要来跪灵。可真跪够三九二十七天,也就该轮到他们自己家的儿孙给他们哭灵了。
官位再重要,死在太后娘娘的丧礼上都不能算是为国靖难的英雄。白瞎了一条命,最后留下的还是子子孙孙、世世代代的笑柄。
太后娘娘一场丧仪,给大周朝刷新了一批老而无用的文臣。
彩屏熬到最后几天的时候,百里芸都担心再跪下去她的小命都要报销了。然而,世事就是如此地让人出乎意料。跪灵的最后一天,彩屏苍白着一张小脸还歪在百里芸怀里挣扎地不让自己再昏过去,最前排却忽然传出高公公的一声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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