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前,雁国泽林。
兕心在赶往云巅的那个傍晚,覃二刚推开李漠的房间,手中捧着的药碗“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碎成渣。
房内,被褥整洁,空无一人。
李漠跟在兕心身后没过一刻,便被发现了踪迹。兕心耳力好,李漠也不曾想过能瞒住她。
“我跟你去云巅,确认言姐无恙我才放心。”他对兕心说道。
兕心彼时心急如焚,也顾不得其他,便和李漠一起策马上了山,没花一个时辰,便赶到了云巅山脚。
不过小半日的功夫,云巅已是白雪皑皑,如寒冬惨烈之状。二人大惊,兕心更是慌得连脚步都乱了。
“冰封术!”
李漠听她嘴里冒出这三个字。
“兕心姑娘,这难道,是言姐所为?”李漠问道。
兕心点了点头,李漠看了看眼前望不到边沿的山峦,心内无比震撼。这……这都拥有什么样的能力,才能在短短的几个时辰之内让这样一座巨大的山脉给悉数冰封啊!
“言巫之力,果然高深莫测。”李漠心内叹道。
“走吧,入山找言姐。”
二人步行到入口处,发现那边多出了许多的雁军把守着,兕心看了一眼他们的衣服,青甲,红帽,和那日在天水涧边接慕容荿的军士打扮一样。
是雁国的驭巫军,控羽卫!
兕心是巫族,天生有些畏惧驭巫军,此时也不知如何才能顺利入山,所以显得有些焦虑。
李漠自然是看出来了,是以,拍了拍兕心的肩膀,指了指他们身侧的大树。
两人借助大树避开了雁军的耳目,兕心悄悄跟上李漠在树枝上前行的步伐,刚想从入口入山,便被突来的罡风卷入落到了七八丈外的地面!
“什么人!”数十道寒光晃了兕心的眼,她从地上站起,只见数十位驭巫军将她层层围住,拔剑抵着她的喉咙。
她缓缓起身,那些驭巫军戒备地看着她,再次喝问:“什么人!”
她用余光扫视了一下,周围并没有李漠的身影!
“沙沙,沙沙……”一阵极其轻巧的脚步声传入她的耳中。
是从入口处的里面传来的!
他进去了!他居然能进去!
兕心内心震撼,而后又是一阵淡淡的放松。她虽然不解主子的术法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漏洞,但也兀自庆幸着这点,既然李漠能进去,那应该能找到主子,不然这么大的风雪,她真的担心主子的身体出现不妥啊!
兕心看了眼眼前的情况,寻思着这些驭巫军拦她可以,但是要拦主子的话,似乎还差了点!既然李漠已经入了山,那她还是回品安居等上一夜吧,届时若无主子的消息,再看凤凰主子的安排。
“问你话呢!说话!”
再一次喝问之后,兕心的水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扫开了那些闪着寒光的利剑,待控羽卫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提气掠到了马背上,快速地离开了。
里头的李漠也察觉到了兕心没有跟上来,等了一阵后,寒风凛凛,他身上的春衫并不能够抵挡这样的低温,他为了驱寒,便快速迈步,在云巅寻找起了谪言。
“言—姐—!”
“哗啦!”
一声呼喊之后,被震下的只有树上的积雪,李漠抬头看了看四周原该绿意盎然的树林,发现这云巅除了树木没有被裹被冰冻住,其余的无数花草和动物,都被冰封在了这深山之中!
他路过巫女尪柳氏的草屋,那屋子虽然被大雪覆盖,但却没有被冰冻住,他进去寻了些食物和衣服,便又上了路。
天黑下来的时候,他感觉温度又低了几分,便加快了步伐。
“言—姐—!”
他大声呼喊,可是月境之中,连一丝回音也没有。他在月境已经徘徊了两个多时辰,这里和他初来时不一样,没有了诡谲障目的雾霭,也没有了妖娆惑人的山魅,除了一尊尊如巨型琥珀的冰晶,连丝虫鸣鸟叫也不得闻。
言姐,你到底在哪里?
“吓!”
李漠举着火把在荒无人烟的月境走着,又过了一刻,他在一条冰冻的小溪边,突然看到了被困在厚冰之中的一个穿着肚兜的孩子骑着一只巨大的斑斓老虎,吓了一跳。
那小孩伸出手,似乎是要给什么人东西。他举着火把趋近,突然,鼻翼传来一阵熟悉的香味。
是那抹茶香!是言姐身上的香味!
“言—姐—!”
他顾不上继续观察冰晶中的孩子,循着香味边跑边喊,在沿着小溪向东的冰丘上,他闻见了越渐浓郁的茶香。
他心头顿时涌上了一阵不安!那抹香,和言姐的笑容一样,从来都是淡淡的。如此浓郁的味道?倒像是随着气力尽数在体内散了出来一样!
“言姐!”
李漠举着火把,不放过那座冰丘的任何一个角落。
“言……!”李漠突然顿住!冰丘的内侧,他呼唤了几个时辰的人儿,静静地蜷缩在那里,她的身体被大雪覆盖,露在外面的肌肤,呈现出了不自然的僵白。
李漠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揪着在用力的拉扯,他钝痛莫名,几个跨步跑到了她的面前,将她身上的雪花快速拂开后,小心翼翼伸手把人搂在了怀里。
好冷!
李漠身体一颤,觉得怀里搂着的仿佛是块冰。
“言姐……”
他轻声低唤,对方却一无所觉。
李漠将手指抵上了她的颈部,察觉到微弱的脉搏,便迅速将人背上,在深夜时分,赶到了柳老丈的草屋。
劈柴、烧水、将谪言连人带衣服放置进了澡盆里,金尊玉贵,出身显赫的男子做起事来有些笨拙,但他动作迅速,就怕迟了,谪言的身体会出问题。
在确认谪言复温后,他却有些迟疑了。
“言姐?”他轻轻推了推澡盆中还陷入昏迷的谪言,拎起她的胳膊,在探知到她脉搏逐渐清晰之后,脸颊腾地浮上了火烧云。
他歪着脖子,手指抖抖索索摸上了谪言的衣襟系带……
等悉悉索索忙活半天把人在澡盆里剥干净抱上床,李漠也大汗淋漓,红头赤耳,好像刚刚在水里爬上来。
小小的草屋,不知人事的姑娘在厚厚的棉被中,遨游云巅。她的床畔,一个高大却别着手脚趴着的男人,在如豆灯火的摇曳中,面色疲惫,却松快。
…………
谪言醒过来的时候,先看到李漠,再察觉到自己未着寸缕。她表情过度镇定,镇定到跟着醒来的李漠在反应到现在的状况之后,先开始不好意思。
“言姐。”他低低喊了一声,而后便红着脸折过身给她倒了杯热茶。
“谢谢。”
谪言对着李漠的背影,轻声说了这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声音沙哑得好似嗓子被撕扯成了碎片。
李漠听了这话,心里一冷,面上的火山云渐渐淡了下去。他走过去,将未着寸缕的谪言裹紧被子搂在了自己怀里,而后将杯子递到她的唇边:“言姐,你可以谢我,但是,你不能疏远我。”
谪言埋头喝水,对他话里的决心,恍若未闻。
………
在草屋修养了两天,李漠察觉谪言不是被冻伤这么简单,她精力涣散,一天十二个时辰,倒要睡上十个时辰,便是醒着的时候,也是恹恹的,嗓子的缘故,也说不了几句话,她的手肘膝盖骨节处的冻伤严重,呈可怕的紫黑色。
到了第三天,她的精神才好些,李漠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在风雪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谪言见李漠的满头大汗,身上的温度也有些灼人,便想起了他之前被雷勘术的雷电击中的伤口似乎就在背上。
“安弟,你伤好了吗?”她有些不安,微抵着他的背,问道。
李漠将她往上托了托,而后笑得很是明快:“没事儿,都好了!”
撒谎!那伤口哪那么容易好!
谪言听他说得那样不在意,心头微微酸了。
“我小时候不会巫术,也没察觉到自己的能力,但是家里人就像知道似的,他们联合了灵力出众的大巫,将我困在了荒无人烟的墓地里,那年我五岁。被扔掉的时候是秋天,我靠吃着死尸的肉熬过了那个秋天,就在我以为我要死在那里的时候,被上那儿打猎的一个巫公救了,他为了救我,搭上了他所认识的好几个巫族才破了那个阵法。”
谪言突然开口对李漠说起过往,她声音极轻极慢,像是沉浸在过去,又像是完全抽离,在议论他人。
李漠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在听到前半段的时候,环住她大腿的手捏成了拳,心中充满了不忍,他正要开口,却又听她说道:“他临终前求我,让我帮帮巫族,帮他们脱离奴籍,像正常人一样不受歧视的活着。我那时根本不明白他为什么求我,直到那些巫者的鲜血惹来狼群,它们啃着他们的尸体,还冲向了还活着的我!”
她说道这里的时候,察觉到李漠搂着她的手变紧了,便轻笑着说道:“安弟,你捏疼我了。”
腿部随着这句话而稍稍松快,她在李漠的背上笑开:“安弟,你还要听吗?”
那笑声清浅,还透着一丝明快,就响在李漠的耳边,他并没有错过那笑声里,灵魂深处的那抹悲凉和哀伤。
原来,她在那样小的年纪就受过那样严重的伤。
原来,那夜那守死时她会如此疯狂地屠杀是因为年幼时无法救人的伤。
原来,她的灵魂一直带着伤,所以对这世间才会衍生出常人无法思量的绝望。
“要听啊,言姐,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