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两军交锋而被踩踏凌乱的积雪被这阵风吹散在空中成霰,消散得很是缓慢。江尧注意到,朦胧之中,有一黑衣女子迎风踏雪,缓步而来,她的每一步,都走得极慢,像要将脚踩入深雪之中,提起时,裹挟风华无数,一步一步,似要消弭涤荡这世间,这处战场的血腥和凄惨。
雪雾消散的瞬间,疤痕破面中不失秀丽的容颜入了他的双眼。昔日璇玑洞中,曾有短暂交手,那时,他尚不觉她身携风华,可消弭这世间污浊。
可今日见了,才知风华灼灼四字,也可与相貌无关。
“原是林家主。”江尧拱手作揖,先礼后兵,挑衅地看着不远处几乎就快被巫尸攻下的崖州城楼,道:“您出现的,还真是时候呢。”
璇玑黑玉被鎏金的扇面衬出了一抹肃杀,它自谪言袖中滑下的瞬间,周围的寒气便瞬间深了几分。
谪言并没有接他的挑衅,在他说完这句话时便手指扇子,朝着他的面门直接攻了过去。
“唰—!”
第一声扇声响起的瞬间,五只巨蟒越过阻碍的人群,直冲城门而去。蟒蛇拱首甩尾,那些力大无穷,行动迅猛的巫尸被挤得七零八落,掉得城内外一塌糊涂。
江尧咻然退开两丈,他身后站着的两排黑衣人便朝着谪言一涌而上。
谪言站定原地,身姿仿若与这萧瑟血腥的雪色融在了一处,江尧站在远处看她,放佛看到了一个仅凭一己之力,便铸造了一堵坚实无可攀越的高墙的女人,她满身风华,眼露肃杀之外还满目慈悲,就是这样矛盾重重的她,却有着让他也没有信心可以赢的强大。
“唰—!”
第二声响起,那些一涌而上,有百人之多的黑衣人,在瞬间被定住了身形,个个保持着奔跑的姿势,一动不动站在了原地。
谪言慢慢朝他们走去,眼光却始终注视着江尧的方向。她执扇的手滴滴答答往下不断滴落着鲜血,随着她的脚步,像是在雪上突开出一枝红梅,绝艳,又诡异。
“听过‘凌寒三度’吗?”她像是对自己手上流血一事丁点不在意似的,越过那些黑衣人,开口对江尧说道。
从她出现到此刻,不过开口说了两句话而已,可每一句都空灵致幻,像是能隔空敲击在你心里一样,震得人心发麻,进而生畏。
江尧受惊于“凌寒三度”四字,又被她的语气再次震慑,面上的戒备在看到黑衣人被定住的瞬间,就转成了凝重。
谪言每靠近他一步,他背在背后的手便翻动结印一次。
“轰—!”
谪言出手的瞬间,扇声似被掩盖在了这声骤起的轰鸣声中,入了城墙的众人和不远处卸力的湘水大巫们朝声响之处看去,只见江尧背后的积雪集体翻起,像是在空中突然挂起了一道巨大的白幕,而后像是拥有了自主的生命力似的,朝着江尧和那些被定住的士兵翻涌而去。
凌空金光一闪,谪言瞧去,扶桑鼎不知何时被祭出,高悬于空,朝她散着慑人的金芒。
“呵!”她的嘴角刚扯起一抹讥诮的弧度,那边江尧便暗道一声不好,只是,迟了!
扶桑鼎的金芒朝着他反射过去,他急忙掐诀翻手。
“呕—!”谪言见他呕出一大口鲜血之后,那扶桑鼎方消了金芒,落入他怀里。
“扶桑鼎吸食巫力,也可将吸食来的巫力转到普通人的身上,更能以此违拗天道得来的巫力,控制任何想控制的人!”谪言走近他,蹲下身体与之平视,江尧注意到她的眸光虽平和清浅,可那股摄人的怒气却随着她的靠近,带给他如山般沉重又莫名的压力!
“只是,洛姑娘,你应该知道控制扶桑鼎之人的灵力若是不如被施术者的灵力,会受到反噬的。”谪言轻轻一笑,还以讥诮一笑迅速朝着江尧的脸伸出手去!
江尧来还没来得及惊讶于那句“洛姑娘”,眼中扫过一阵风,他闭眼再睁眼后,便感到脸上一凉,眼前谪言手中,已多了一张人皮面具。
被撕扯下面具的江尧,面色苍白却清丽淡雅,确为女人长相无疑!他,哦,应该是她,不知道自己隐藏了十几年的秘密,眼前这个女人是如何知悉的,只是眼前的情况容不得她顾虑这么多。
她一个后倾,想着跃离谪言身边,却不料,还未后倾,便感到浑身被一股莫大的寒意围住,而后,她人的身体便升腾至空中。
卷起她身体的,正是那些翻涌自主的雪!
“凌寒三度”,玄冰诀最为浅显却最难缠的功法之一,巫者法器三用,以冬季天地之气力,融合功法,于雪落之季,可将人困囿雪中,这种功法的难缠之处在于,中招一次,会受困雪中三次,故此得名:凌寒三度!
这个女人,她刚刚确实是扇了三下扇子!
江尧闭目,被冰雪紧紧扣住的双手掐不出手诀,她看了看远方城墙那边。
那边的墙头,原本是一派惨烈,血肉横飞,残尸遍布,只是墨问心赶到之后,大部分的巫尸,被那五只巨蟒团团圈住,在江尧手中的扶桑鼎收起之后,巫尸的动作明显迟缓了下来,且眼中清明越甚,有些巫尸甚至已经扔了武器,口吐呜咽之声,眼中,还留下了泪水。
“焚巫草汤汁!快!”大狐随汝大喝,城内的士兵忙活了开来,他们挨家挨户,在城中百姓家中端出澡盆,捧着蒿乂草进去煮汤倒入澡盆里,用板车一车车运到城楼上。
逮着一具巫尸就将之塞澡盆里。
四万多的巫尸,排队洗澡还得洗段时间呢!
崖州城这下可算是忙活开来了!
江尧扯了嘴角,想到了这点,脸上扬起了一抹得逞的笑,她凝心静气,将自身的灵力全都朝着周身的皮肤汇集,没有一会儿,那些紧紧包裹住她皮肤的冰雪便开始融化松软,她一个使劲儿,便挣脱开来!
她跳下雪的瞬间,那些翻涌的雪花便再度袭来,她翻身,跳跃,动作灵活地像极了雪地中,伶俐躲避猎人的野兔。
那些雪花没有再卷上她的身体,谪言看着她的动作,也始终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了。
只在她策马朝她疯狂撞来时,一跃而上,跳上了马头,对着她说道:“回去告诉慕容荿,这天下,他休想!”
言罢,顺着马速,一跃而下,在那些被冰雪围困的黑衣人的头顶挨个儿掠过,对不远处的湘水大巫说道:“诸位先回去吧!”
湘水大巫闻言急速往回掠行,他们周身的气力,在扶桑鼎被收回的瞬间便回来了,刚刚那些巫尸迅猛的攻击,分明是扶桑鼎吸食了他们身上的巫力所致!
那个被林家主扯了面皮的姑娘,巫力在他们之上!是以,他们一直僵在原地,不敢冒然上前帮林家主!
谪言掠至崖州城头时,看着血污杂乱的城内此刻已被氤氲的雾气所包围,城头墙角,街头巷尾,摆满了空桶澡盆,里头,全是联盟军的巫尸。
城外,四万多的巫尸不过进去了小小的队伍,他们没了扶桑鼎的牵制,恢复了自主的动作,可没有蒿乂草汤,他们却恢复不了僵硬的身躯。
太慢了!
谪言看过他们,而后在墨问心靠近之前,交叠双手于胸前,在空旷无人的城楼死角,以极小的声音念道:“冰雪为盆,蒿草化齑粉,人心成烈火,自为汤汁,自愈于天地!”
随着她这声敕令,崖州的上空瞬间黯淡了下来,还隐隐伴着闷雷的声响,远处的风雪,每一分每一寸,就连包裹江尧带来的黑衣人身体的那些,像是突然长了脚似的,朝着崖州轰然奔来。
众人大惊失色下,墨问心站在了城头,大声道:“都别慌!这是巫族的术法!”
之间那些冰雪在城门口换成了巨大的圆形,一层一层,厚实地像城墙,齐昊和湘郡王夫妇在城楼上看去,那冰雪圆环中间的雪疾速化水,而后又很快冒起了袅袅的烟气,又很快,咕嘟咕嘟,开始沸腾了!
那些巫尸眼神清明,看到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都自个儿跑到最前方,一捧一捧的蒿乂草带回了往里扔,不过片刻,青色的草汁味窜入了每个人的鼻尖!
煮沸了!
雪墙在瞬间又开始薄了几分,那些沸腾的汤汁,又回到冒着烟气的状态。
“快下去啊!”不知哪个士兵大喝一声,那些巫尸自己扒了衣裳往里头一跳,一具一具,跟下饺子似的,没多会儿,那巨大的雪盆便布满了巫尸。
城门口,血腥脏污的衣衫,堆成了一座小山。
不远处的江尧,立在马背上看着这一幕,眼中除了震惊不可思议,还有惊恐和揣度,她脸色越发苍白,对着那些黑衣人道:“撤!”
不过一瞬,便消失在了谪言的视线范围中。
她扒着城墙,想要跳下去,脚步一个踉跄,人便被一只细瘦的手腕给扶住!
“灵力耗损一直未恢复,今日还连发两道言巫敕令,你这孩子,真就没有不敢干的!”
“烟烟不在,我来不及赶到这里,只能用敕令了。”
谪言起满头大汗的脸,对上墨问心冰冷中却透着心疼担忧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