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知瑜与郑锡麟以军礼相辞,退出他的办公室,走到楼下,此时对面楼上一扇窗后,余淑衡看着心事重重的董知瑜,一丝释然的笑容跃然脸上。
董知瑜自是有些旁人没有的优秀条件,但她毕竟是个培训班刚毕业的新学员,若不是她余淑衡暗中托人力保,恐怕谁也不会想到她,也不敢用她。而余淑衡为什么要奋力促成这场委派?其中却大有乾坤。
原来段雨农早在这第二期谍参班开学时便从一堂的学生中一眼瞧见了这个名唤董小年的年轻女子,之后便一直心心念念借机靠近,无奈这女子对他则实在是除了不越雷池半步的尊敬,剩下的便是寡淡清高。余淑衡何许人也,不消时日便将这出单相思查了个清楚,她对段雨农本无什么真情可言,就像段雨农对这些左拥右抱的女人也不过是一时沉迷露水之缘,可余淑衡的志向却不仅如此,她要踩着段雨农这方跳板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要么做了段夫人永载史册,要么学段的前一个情妇叶霞翟出国留洋,可眼前这个董小年却成了自己实现梦想的隐患,不得不除。然而她也知道,段雨农一向喜欢娇艳风情的女人,对眼下对这个小女子,只是一时猎奇,对方越是不予理睬,他就越是生出些追逐的情趣来,如此只消让这女子消失,不假时日段雨农定会将之忘却到九霄云外。
作为段雨农的秘书兼情人,余淑衡不难打探到玄统司正在物色一员懂外语的小将,准备安插到玄武汪伪政府去,传递情报自是不说,还有一个使命便是去做潜伏在伪玄武政府里一个代号为“阙”的大人物的马前卒,“阙”是谁,她不知道,只知道此人一直在提供晦方的重要军事情报,另外还负责策反和收编汪伪军队。这个人如果出了什么事,对玄武政权必然是莫大的损失,如此派一小卒过去,帮助其转移风险,必要时候“阙”也可以将小卒供出以自保。
余淑衡查阅了董小年的档案,一抹笑容逐渐绽放,还有谁比她更合适呢?真是天助玄武!天助我余淑衡!以自己目前的身份,打通玄统司几个老部下保荐这女子不是难事。当段雨农拿到郑锡麟、龚仙舫,甚至沈醉的“奏折”时,也着实为难了一番,可转念一想便释然了,他段雨农身边不缺女人,既然董小年是此刻安插玄武这颗棋子的不二人选,便派了她去,只是有一条,原来余淑衡撺掇郑、龚、沈给段雨农献策,让董小年到沪都找潜伏在汪伪特工总部的唐生明做他的情妇,再伺机赴宁,这一点段雨农不能准其发生,自己没有能够得手的佳人,岂能便宜了唐生明?
于是亲自给沪都的唐发去密电:故交花旗银行沪都分行信贷股股长曾唯礼之内妻侄女董知瑜小姐即将抵沪,望生明以长辈之姿提携关爱,雨农不甚感激。
这密电是掐准了唐生明得到此次任务通知后发出,且说沪都那边,唐生明一前一后先是得到渝陪密信,后又收到段雨农这么一封密电,什么时候这么一个小角色需要段亲自赘电?唐生明按照计划找到这董小姐的姑丈,现居法租界的沪都花旗银行信贷股股长曾唯礼,但称有笔大买卖要和花旗合作,以探虚实,对方显然事先被玄统司的人通过口风,但言行间也全然没有与段雨农有故交之态。唐生明当即心下了然,这董小姐和段雨农看来关系非同小可,段雨农可是给自己打了回预防针。
无论如何,这董小年算是被自己弄走了,也许永远不会再回来,余淑衡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笑得更加妩媚妖娆。
且说董知瑜自从走出郑锡麟的办公楼,便隐隐感觉身后有人跟着,看来从现在开始自己已在玄统司监视之中。也正是此时,她想起了自己的联络人老陈,为了情报线上所有战友的安全,为了大局,她必须设法将自己离开的消息通知他。
那边老陈却也遭遇了一场致命突变。原来他头天晚上在家中发报时被玄统司测出,玄统司没有立即逮捕他,而是选择跟踪,试图找出和老陈联络的上线。早晨出门时,老陈隐隐觉得情况不妙,一路到了邮局门口,支起炉子摆上摊子,他已经确定自己被跟踪,而跟踪自己的人,便藏在一侧的横巷里。
他是一名很有经验的地下党员,对方不抓他,一定是在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自己已经暴露,唯一有价值的,便是他的上线。整整一天,他都在思考如何将信号传给董知瑜,不能在收摊后留下什么,否则一定会让玄统司特务收了去,甚至他们可以留在一旁以此为诱饵守株待兔,不能在看见她时说什么做什么,这样她就会暴露……正在这时,他看见董知瑜抱着白色手提包出现在路头,他知道,是时候采取行动了,白色手提包代表情报,一旦董知瑜走近,给自己传递情报,横巷里的特务便会来个瓮中捉鳖。
自己已经是将死的人,无路可走,此刻只有和特务明了开战,制止董知瑜的下一步行动,用自己的生命保护同志的安危,如此,才发生了前面的一幕枪战。
董知瑜自是参透了老陈最后这一举的缘由,然而她却不能释然。自从四、五年前在圣玛利亚女中偶然从一个同校同学那里接触了进步思想,到进了震旦经介绍加入韬国赤空党,甚至这两年在渝陪的卧底工作,她都是带着一种学生式的热情甚至浪漫情怀去做。如今,战友老陈瞬间便牺牲在了自己面前,这是她第一次直面这么淋漓的鲜血,这一刻她意识到,革命不光是对信仰的忠贞和热情,还有这每时每刻都会发生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