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瑞这天状态不好是真的。
一场不算有难度的戏不停地NG, 他其实演技算不上差, 至少在非科班出身的偶像里不算尬的, 台词也背得很熟,但这天就是不在状态, 用导演的话来说, 是“演自己都演得不自然”。
童瑞越演越烦躁,连带着整个剧组的气氛都变得微妙起来。
到最后,导演实在不耐烦,叫蓝潇过去改戏。
这场戏发生在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上, 蓝潇拿着剧本上去, 三人商量了一阵, 导演就带着蓝潇下来了。
毕禾以为他们是商量出了结果能再重新开机了, 却听蓝潇笑道:“小毕, 这场是你最后定稿的, 你去跟童瑞说说戏吧。”
毕禾一愣, 道:“我不行吧。”
“你写的怎么不行?”导演挥挥手,“快去吧, 别耽误时间。”
毕禾于是只好硬着头皮上去了。
正靠在栏杆旁出神的童瑞见到毕禾上来,脸色又难看了些,但还是配合地翻开了剧本。
一切都尚算正常地进行着, 直到楼下的工作人员发现楼上讨论的声音越来越激烈,直到楼上传来重物滚落的声音。
这场文化访谈节目有一定的历史了, 录制节奏一直是有些慢的, 秋秋坐在离舞台最近的观众席里, 她对内容提不起兴趣,又因为秦栎然就在身边而不敢玩手机,困得直打呵欠。
就在她不知道第几次躲着摄像机揉眼睛时,包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秋秋手忙脚乱地打开包,发现薛峤的手机里正有电话打来,是一串陌生的号码,归属地写着D市。她以为是广告之类无关紧要的电话,便按了挂断。
谁知那边又锲而不舍地打了过来,连秦栎然都听见震动声,转过头来看了一眼。
秋秋连忙弯下腰,悄悄接起电话:“喂?你好?”
那边说了什么,秋秋猛地下意识坐直身体:“你说什么?!”
童瑞面色苍白地坐在病房里,他的脸上贴了一小块纱布,早晨抓好的头发已经有些乱了。在他旁边的病床上,躺着闭着眼的毕禾。
他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整个人都有些呆滞,完全没有平日里飞扬跋扈的样子。
走廊外传来一阵兵荒马乱的脚步声,随后又在靠近这间病房时安静下来。
房间门被缓缓推开,快步走进来一个男人。
童瑞看到来人时几乎是吓得一抖,无措地站起来,哑着声音叫道:“薛峤哥。”
薛峤还穿着录节目的那套衣服,因为走得太快而气息略略有些急,面上神色一反常态的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冰冷,但听见童瑞叫自己,他还是礼貌地朝对方点了点头,甚至谢道:“麻烦你了,去休息吧,这里我来照顾。”
童瑞迟疑了一下,低声道:“我等他醒过来。”
“小瑞。”关逸的声音在薛峤身后响起,童瑞缓缓地抬头,被关逸走过来搀住了手臂,“走吧,你也去休息一下。”
两人出了病房,童瑞还是一言不发。
关逸将他带到凳子里坐好,也在他身边坐下。
“……你骂我吧。”良久的沉默之后,童瑞低声道,“我闯祸了,你骂我吧。”
关逸叹口气,道:“不怪你,只能说是你俩没注意,太不小心了。”
童瑞低着头没说话。
关逸安慰道:“剧组那边我协调好了,今天先休息,刚才我没回来是出去打发记者还有接薛峤,现在已经没事了,你也别乱想。”
“……”童瑞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放弃了。
自己一个还算有人气的艺人,和剧组的小编剧为了场戏起争执,还双双从楼梯上滚下来……真不是什么好新闻。
自己又给关逸添麻烦了。童瑞想,而且还害了别人。
这样想着,他的脸色更苍白了。
关逸见他这样便道:“毕禾没事的,就是撞到头有点脑震荡,醒了就好。”
“……不是都两个小时了吗。”童瑞低声道,“他怎么还不醒?”
“医生说是正常的。”关逸道,“往好处想。”
他说着去拉童瑞的右手,这只手在摔下来的时候扭了一下,已经有些肿了。他低着头,动作轻柔地给他按摩。
童瑞眼睛有些红,良久才盯着关逸的侧脸道:“对不起。”
毕禾醒来的时候完全不知今夕是何夕。
而当他转头看见旁边的薛峤,突然对此刻的时间产生了怀疑,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去年的秋天。
“……阿峤?”他哑着嗓子叫了一声。
薛峤原本坐在床边不知在想什么,听见他这声猛地回过了神来,低头微笑着看他:“醒了?感觉难受吗?”
毕禾的头还有些晕,但也没有太多的感觉,便道:“挺好的……什么情况啊,你怎么在这儿?”
“喝点水?”薛峤伸手端起之前就温在一边的水,弯腰去扶毕禾,“能坐起来吗?”
毕禾慢慢地坐起来,就着他的手喝了些水。
薛峤等他喝完才放下杯子道:“你撞到头了,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再睡会儿吧,等你好了我们再回去。”
“你怎么风尘仆仆的?”毕禾转头看他,突然想起什么来,“你节目录完了?现在几点啊?几号?”
薛峤瞬间笑了,摸摸他额前的头发:“距离我接到你摔下来的消息只过去了两个小时,我节目暂停了。”
毕禾猛地瞪大了眼:“暂停了?中央台的节目你就这么不录了?!”
声音有些他,震得他自己都头疼。
“没事,来的路上和朱老师通过电话了。”薛峤道,“等确定你这边没事,明后天协调一个时间回去补录。”
毕禾张了张口,内疚道:“谁给你打的电话啊,我这不是没事嘛……真、真没问题吗?不是……等等……”
“好了。”薛峤摸摸他的脸,弯下腰来贴着他的额头,沉声笑道,“好好休息吧,话那么多,我看你不该叫毕禾,该叫闭嘴。”
毕禾还在忧心忡忡:“得罪了中央台爸爸你还怎么混啊?”
薛峤笑出声,旋即又收起笑意,缓缓地吻了吻他的眼睛:“我坐在台上的时候看秋秋一个劲儿地在下面朝我挥手,她向来有分寸,除了你出事还能有什么事让他这样?我当时真的什么都没想,是下意识地喊了停。小禾,如果听见你进医院的消息我还能泰然自若地坐在演播厅里,凭什么和你在一起?”
毕禾道:“但是……”
“没有但是。”薛峤沉声打断他,又吻吻他的唇角,“别想那么多了,我这边什么事都没有,快休息吧。”
见毕禾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他又笑起来,眉眼很温柔:“你不想睁开眼就见到我吗?”
毕禾眼眶有些红,良久才哑声道:“想啊。”
“这不结了。”薛峤看着他,“乖。”
等毕禾又闭眼休息了一会儿,薛峤起身出去找医生,走廊外的童瑞知道毕禾醒了,犹豫了一下,提出要进去见他。
毕禾在病房里其实已经听到了,翻了个白眼,对屋外叫道:“让他进来吧!”
原本微微皱眉拒绝童瑞的薛峤这才放人,而他也没有走远,轻轻将病房门掩过来,自己守在门外,转头对关逸微笑道:“能麻烦你帮忙叫医生过来吗?”
童瑞进了病房,毕禾睁开眼,原本是准备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去看他,可当他转头看童瑞时却愣了愣,眨了眨眼睛,又仔细地去看他。
等童瑞犹豫着在旁边坐下,毕禾还在盯着他看。
童瑞被他盯着,也有些尴尬,眼睛里还闪烁着一种毕禾看不懂的心虚。
毕禾看着他,颤声道:“你……该不会是我失散多年的弟弟吧……”
去年童瑞在那档选秀节目里横空出世之后,所有人都叫他“小林子宁”。一直到此刻之前,毕禾见到的童瑞都是带妆的状态,这人平时走韩系路线,眼妆画得浓,在舞台上的时候聚光灯一打,神采飞扬的模样是很像林子宁。
但此刻他不知什么时候卸了妆,露出原本的五官来,就不像林子宁了。
像毕禾。
被他这么一问,童瑞更尴尬了,两人大眼瞪小眼,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良久童瑞的唇才微微动了动,随后别开眼睛,犹豫着低声道:“之前网上扒我整容……是真的。”
毕禾愣愣地看着他:“啊……啊?”
童瑞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脸,随后笑了笑,那笑容有些自嘲:“我的确整过容,而且是照着你整的。”
毕禾:“!!!!!!”
他被这个信息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干巴巴地道:“谢、谢谢喜欢。”
“……谁喜欢你了!”童瑞猛地道。
毕禾连忙道:“没没没,我没说你喜欢我,不是……你为什么要照着我整啊?你咋不整成林子宁啊?也不对,你不是小林子宁吗?这么说我长得像林子宁了?我的天,我有那么好看的啊?”
“……”童瑞无语地看着他。
毕禾道:“……说出你的故事?”
童瑞的手指交握在一起,对着空气发了会儿呆,才缓缓道:“我上大学的时候出了场车祸。”
毕禾眉心一跳,道:“这、这样哦……”
童瑞没理他,继续道:“脸在那时候毁了,其实也算不上毁了……就是修复出来之后也没有以前自然的样子了,后来我就干脆去整容了,反正怎么样……我都不会是以前的样子了。”
“这个……”毕禾小心翼翼,“那你为什么……?”
“我嫉妒你。”童瑞突然道。
毕禾没想到他这么直接:“哈?”
“我高中的时候就很嫉妒你。”童瑞继续道,“我喜欢关逸很多很多年,却比不上半路杀出来只和他说过那么几句话的你,所以我一直看你很不顺眼。”
毕禾瞪大眼,突然明白过来这人一见到他敌意就这么大是为什么。
“额,但是……”毕禾忍不住打断他,“我跟他不熟啊?实不相瞒,我都不记得高中有这么个同学。”
童瑞突然笑起来,笑意却没有到眼睛里:“你看,你都不记得他,还能让他记这么多年,像白月光一样放在心上,不管我怎么闹,都永远在你之下。所以当时我就想……当年你的样子该有多戳他的心啊,就照着你的照片整了。”
“不好意思我打断一下。”毕禾道,“你大学的时候整容……怎么会有我的照片?!”
细思极恐啊。
童瑞的眼底露出一点不甘心来:“他有。”
毕禾愣道:“我不怎么拍照啊,那时候也没有和他合照过吧。”
“是你们班的合影。”童瑞道,“五官勉强看得清的那种,所以其实最后整出来也不是太像你,至少化了妆就不像了,你刚才是不是也是仔细看了很久才确定像的?”
毕禾“唔”了一声,没说话。
“你看。”童瑞笑了笑,“就这么张合照他都能珍藏这么多年,我能怎么办呢?”
“冒昧问一下。”毕禾忍不住问,“你以前长什么样?”
童瑞又笑了笑,这一瞬间眼眶却有些红,他摸了摸脸,低声道:“我以前可比你好看多了。”
毕禾没说话。
一个曾经有过一点交集、又并不是很熟悉的人,突然有一天被发现整成了自己的样子,这其实是一件有点毛骨悚然的事情。
童瑞看见他的样子,也沉默了一下才道:“对不起。”
毕禾没反应过来。
“我不是故意的。”童瑞继续道,“但的确是我情急之下把你一起扯下楼梯的,是我的错,我愿意承担你的医疗费用,请接受我的道歉。”
说着还站起来正经地一个深鞠躬。
毕禾吓了一跳,连忙道:“没没没没没关系!”
童瑞直起身来看了他一会儿,旋即笑了笑,坐下来道:“我真的……经常嫉妒你到痛苦崩溃的地步,经常半夜起来看着自己的脸,都不知道是你还是我自己,很多时候……我甚至觉得世界上已经没有童瑞这个人了。”
“不是啊。”毕禾道,“你跳舞牛比唱歌好听,还会演戏,这些我都不会,你当然是你自己,是童瑞啊。”
童瑞缓缓道:“没关系,不用安慰我,我已经习惯了。谁叫他喜欢你,而我又喜欢他呢?”
说着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声音低得像是喃喃自语:“既然离也离不开,就只能对自己狠心。”
毕禾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童瑞这时抬起头看他,有些不服气地道:“可是看了这么多年还是觉得也就那样啊?怎么就有那么多人忘不掉你?我记得当时有个不良少年也老跟着你吧?”
曾经的不良少年安晋打了个喷嚏。
安父慢悠悠喝口茶,抬头看他一眼:“找不出理由,开始装感冒了?”
安晋没搭话,只沉声道:“我不去。”
安父道:“由不得你不去,这是你妹妹的大事,你最好给我上点心。”
安晋额角直跳,几乎又要暴起踹茶几。
旁边歪在沙发里刷微博的安楚慢悠悠道:“爸,哥不愿意就算了呗,我还不乐意他成天板着那张脸在后面管我呢。您不是帮我联系了一个很厉害的经纪人吗?”
“经纪人是经纪人,他是他。”安父道,“再说那秦栎然看起来不是很情缘,说是在考虑,我看悬。楚楚啊,听爸爸的,还是在东星找一位,他家才是做唱片的。”
“爸爸,我都是做过功课才想要秦栎然的啦。”安楚道,“国内这几个牛比的大经纪人,只有他手下的艺人目前是处于一个特别平稳的状态,肯定比别的好挖多了,而且我是要去F国,他有经验。再说他长得多帅呀。”
安晋敏锐地捕捉到父亲和妹妹话里的关键词:“安楚你说你要挖谁?”
回到医院这边,毕禾对着童瑞翻了个白眼:“小爷就长这样咋了?不服你咬我啊。”
童瑞还在恨恨地咬牙:“怎么就这么多人喜欢你?你是杰克苏吗这么幸运的?”
毕禾想了想,道:“你说错了,没有很多人喜欢我。”
他不等童瑞说话,缓缓道:“我唯一幸运的事,是我忘不掉的人没有忘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