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是百小生……”
唐寅沉默了好一会,忽然击掌而赞,“我要跟百小生学写话本去。”
“哈?!”
所有人都瞪大眼,正在吃着桂花糕的简宁都傻了。她刚刚这是听到了什么?
唐伯虎,唐寅,传说中的江南四大才子唐大佬要跟自己学写话本?她是不阿是在做梦?
她张大嘴巴,呆愣了半晌,才道:“他可是跟说,要跟我学写话本?”
“是啊,先生,先生,这名士一定是为了您才来麻巷的!”
张妈兴奋极了,“这就是人家说得酒香不怕巷子深了,先生您也是名士,自然有名士寻来。”
“是啊,是啊!”
李娘也拍着手道:“这人也不知什么来头,你看这些相公爷们都好恭敬的样子。”
“他啊……”
简宁轻轻摇头,“就是个失意人。”
“嗯?”
“唐先生您这话过了吧?您的才华还需要跟百小生学写话本?”
有人叫了起来,“百小生话本虽写得好,可到底不入流,先生您可是天上的星,哪能学那不入流的东西?”
张妈脸色一变,忍不住骂道:“这是哪里来的东西?说话怎这般缺德?”
简宁笑笑,“诗词在士大夫眼里都是小道,何况话本?张姆妈不必生气的。”
“呸,他们是小人,骂三娘的都是小人!”
二哥哇哇叫着,“三娘是最厉害的!”
“那阁下为何还来听这不入流的东西?”
楼下的唐寅轻轻一句叫那人变了脸色,“不但听了,还听得津津有味。这就有趣了,我倒不知到底是百小生不入你眼,还是你本来就不入流?”
简宁轻轻摇头,唐寅就是太过狷狂了,不然那场舞弊案别人也不会怀疑他。
虽说他是替自己出头,可说话的人却对唐寅也是真心推崇。这般被人打脸,定是要生气的。若是心思阴暗些,又有些能力指不定要使绊子。
简宁想了想,便冲福大道:“福大,你下楼去,就跟唐先生说,晋陵百小生感激先生维护之情,特请先生同品香茗一杯。”
“先生?”
福大有些诧异,先生素来不愿与人往来的,怎会对这个什么老虎另眼相看?当真是这么有名?
他这一愣神便是挨了张妈一记打,“臭小子,先生让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疑吐?(常州方言,意为犹豫怀疑。)
福大抱着脑袋下楼去了,走到人群间,便道:“唐先生,我家先生感激您维护之情,特邀您上楼同品香茗。”
“你家先生?”
唐寅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转过来冲着楼上喊道:“足下可是晋陵百小生先生当面!?”
简宁冲富有点头,富有便道:“正是,还请先生与诸友人上楼一聚!”
“轰”的一声,整个茶馆都炸开了,那个说不入流的家伙顿时臊成了关公脸,讷讷说不出话来。
“晋陵先生居然在此?!”
“哎呀呀!”
店家反应倒快,“这,这真是好事成双,好事成双啊!先生来此怎不言语?!快,今日先生的单都免了!先生莫要推辞,这是老朽心意!”
现场又陷入一阵安静,忽然有人就高叫,“还请晋陵先生出来一见!”
“请先生出来一见!”
张妈急了,这可如何是好?今天姑娘可没作男儿家打扮啊!这大姑娘如何见得这多大男人?
“先生,这怎么办才好?”
富有也急了,“您可不能出去!”
简宁抿嘴,自己好像孟浪了?
就在几人为难时,福大忽然道:“我家先生不便见人。”
“这是何道理?那怎又见唐先生?难不成你家先生是个势利之辈?”
福大冷冷一笑,道:“我家先生容貌奇特,他曾说,美者见美,鄙陋见鄙陋,故只与君子相见。”
“你!”
噗!
简宁差点就笑出声来!自己没事也会教福大,富有认字,有时还会说些典故予他们听。只是没想到福大倒是聪明,都记在脑子里了。
这话回得,当真有水平。也许这灵感就是从苏东坡与佛印的故事里来的吧?人,果然还是要多读书的。
“哈哈!”
唐伯虎大笑了起来,抚掌赞叹,“妙!妙!妙!当真妙极!常闻晋陵多人杰,今一见欣然始信,果是耳闻不如亲见矣!区区一仆人帮闲也有这等机智,百小生果非凡俗。”
说罢便是带着几位友人上楼,店老板忙跟上,他也很想一睹百小生风采呐!
几人跟随福大上了楼,到雅座门口时,福大道:“先生,唐先生来了。”
唐寅还未做出反应,边上的店老板却是惊叫道:“是,是不是搞错了?”
又见楼下人都很上来凑热闹,忙道:“啊!小店还有雅间,请问先生是否移步换雅间?”
富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不用了,还劳烦店家莫要让其他人叨扰我与唐先生品茗。”
店家汗珠子都出来了!
我滴个乖乖,他这是知道什么了?
这雅座里坐得不是一个姑娘么?而且还是住这麻巷的人!那傻儿没事就在外面晃悠,身边那小子他知道的,都是这巷子里的人。自己也听人说过那傻儿的事,知道他有个姐姐,家里条件还不错,小娘子是个有本事的,将家里收拾的妥妥帖帖的,巷子里不少人都想给这娘子说亲呢。
只是……
店家咽了咽口水!
谁她娘能想到,这姑娘居然是百小生?!百小生居然是女子?!
他擦了擦汗,边上的福大递了一个略含杀气的眼神给他。店家连连眨眼,表示自己会保密。
帘子被挑开,唐寅愣了下,他看见了一个背影……
怎是女子?
另外三个友人也是纳闷,“你是不是带错地方了?”
“没错。”
简宁将靠楼道一侧的帘子放下,转过身来,“老板,上最好的茶来,张妈,你们去外面候着吧。”
说罢便是起身,裣衽行了一礼,“晋陵百小生,简云舒见过唐公子。”
“你,你,你?!!”
唐伯虎几人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嘴巴张得老大,一双手连连揉眼,很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另一侧的帘子被放下,福大的声音传来,“请诸位回避,君子不强人所难。”
“你,你真是百小生?”
唐伯虎还是有些不敢置信,“你,你莫与我等开玩笑。”
简宁抿嘴一笑,“如假包换。”
顿了顿道:“生计困难,幸得父亲精心教养,今日才能得圣人文字苟活。”
说罢便是手举过头顶,左手覆右手,行了一礼道:“孟浪邀请,还望诸位前辈海涵。”
这一礼已很重,也很有讲究。所谓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古代行礼,左手覆右手才是正常礼节;反之则是报丧之意。
唐寅等人成名很早,且年长自己这么多岁,手过头顶行敬尊者长辈礼也是妥帖的。
几人沉默着,恍若做梦。过了好一会儿,才是回过神来,见简宁举止大方,恭谦有礼便是心生好感。
唐寅生性豪放,自被人污蔑为舞弊者后,更是藐视世俗礼法。所谓物以类聚,唐寅如此,他的朋友自然也不是那等迂腐之人。在惊讶过后,纷纷回礼,甚至颇为高兴地道:“真是想不到,写出陆判之书的人竟是女子,这若传扬出去,怕是常州城都要翻了。”
简宁笑着给说话之人倒茶,“还不知前辈如何称呼?不过前辈可不能将这事说出去,不然我真怕城翻了,将小女子压死。”
“哈哈!”
对面之人大笑了起来,“果是百小生,若不是百小生哪得这般连珠妙语?”
说罢便是拱手,“在下翁正旭,字午阳,见过晋陵先生。”
“在下林更,字志新……”
一群人介绍下来,也算熟悉了。简宁又看向唐伯虎,只见这个中国历史上有名的才子此刻却是精气神不佳,眼睛下面有种浓重的乌青,显是酒色纵情过头的结果。
她这厢在看唐伯虎,唐伯虎这几人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好一个百小生!竟是生得如此清丽出尘!那书里的婴宁莫不是就是她的化身?
只是再联想到这姑娘的身高,众人不由哑然。
这身材未免高挑了些,这就落下乘了。不过,这也没什么打紧。一般姑娘家能写个打油诗便称得上是才女了。而百小生能写话本,且文字清丽雅致,那才是名副其实的才女呢!
简宁不知几个男人的心思,只见唐伯虎如此心里倒是有些惋惜,问道:“听闻唐前辈去岁筑桃花庵,在家潜心用功,怎会来我常州?”
唐伯虎手一顿,沉默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六月我侄儿长民夭折,我那学生戴昭也改随薛世奇治《易》,我心中烦闷,巧得见你的书,便想来常州看看。”
“先生……”
简宁惊讶了,“特意来常州寻我?”
唐寅轻笑,“也说不得刻意,总之出来散心,就想着若与你有缘便是也学得这写话本的本事,将这心里郁结都散发于书里。”
他沉默了下,忽然看向简宁,目光幽幽的,看得简宁心里有些发毛。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他轻轻呢喃着,“宋真宗劝人学文其利在仕途,伯虎如今一介庶民,功名场上寻不到的或可与你一样,在这书里找到些许慰藉吧……”
简宁身子轻轻一震,望着唐伯虎的眼里露出了震撼:他竟读出我心中恐惧与寄托了么?
知音感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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