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举人,秀才的,平日里就好管个闲事。自打这报纸问世,这些人觉着有可发挥的地方,便时常向报社投稿。一来可增加名望,二来也有润笔费可滋家。一来二去的,便与这唐总编熟了起来。近日,唐总编被人参了,也不知哪个嘴碎的说了出去,这些人便聚到一起,在报社门口大骂。”
“骂什么?”
正德的脸色阴沉得可怕。自古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明朝尤优待读书人,舆论导向全由这群人掌控,君王也是最怕这群人闹事的。
高凤哆嗦了下,偷瞄了正德一眼,支支吾吾地道:“骂,骂奸佞当道,蒙蔽圣听,说,说陛下应将刘瑾千刀万剐……”
“好啊。”
正德冷笑,“这是拐着弯在说朕眼瞎呢!”
“陛下莫要动怒。”
简宁盛起汤,递到正德跟前,“这百合鸡汤有去火之效,陛下喝一碗去去火气。”
朱厚照沉着脸,“堵在皇家报社大骂,都打脸打到朕脸上来了,哪里还喝得下汤?”
“那您不喝我喝了。”
简宁将汤拿回来,自顾自地喝了起来,看得正德眼角直抽抽。
高凤吓得心脏都要停止了。我说,这位主儿!持宠而娇也看看时候呐,陛下正在气头上你也敢这么做,当真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么?
“简云舒,你可当真没心没肺!我这是被人骂了,被一群读书人骂了!”
正德气炸了,“好歹都要成我媳妇了,怎的?自家当家的给骂了你居然还吃得下东西?!”
“骂您?谁敢啊?”
简宁一耸肩,“这不是骂的刘瑾么?哪里是骂您了?给他们一百个胆儿也不敢骂天子啊!”
“呸!他们这是狡猾!借着骂刘瑾在骂朕!”
“陛下自个儿非要往里套,那能怪得了谁?”
“简云舒,你欠揍是不是?”
正德咬牙,“你也来欺我?”
简宁放下碗筷,擦擦嘴道:“您都下诏罪已,区区几句闲话也受不了么?君王的气度就这点?”
正德愣了下,忽然像个泄气的皮球似的,瞬间就瘪了。
“我这入了京城倒也听了不少事。”
简宁继续道:“您说,这海贸在张永手里做着怎么一点事也没?怎么到了他刘瑾手上就搞得天怒人怨的?陛下,别人不过是在报纸上质疑了几句,这唐总编就被人参了,还被逼着要向刘公公赔罪。呵呵,陛下,您说,让堂堂一个大明皇家日报社的总编向一个内廷的总管登报低头,这天下读书人让吗?!”
“你是说……”
正德迟疑着道:“他们是在争脸面?”
“这是自然。”
简宁道:“皇家日报办报的宗旨是什么?公平公正,实事求是,不偏不倚。这是为陛下了解民声的,也是天下百姓向天子诉心声的地方,怎能容管事的总编因此事就登报道歉的?!此例一开,报纸如废物,最终也只会成了某一人或某一群的口舌。届时,陛下办报的苦心便被废了。宋太祖曾立碑,定下规矩,不以言获罪,所以这大宋的直臣就多,那可是真正的直臣,可不是求着天子板子的假道学!
所以可见,说话这事风险是多么大。如今陛下开了报社,不也有效宋太祖之举的意思么?这嘴巴长人身上除了吃饭便是说话用的,让人说话怕什么?事做出来不就是给人议论的么?堵得人嘴还能堵得了人的心?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不过是叫骂罢了,由着叫去呗……只是道歉这事,呵呵,民女看唐总编要真道歉了,您这报社也完咯……”
她说着又是夹了口菜,嘴里又嘟囔着,“要我说有些人真没本事,别人登报骂他就骂回去啊!这点小事能捅出这大篓子来,当真是无用!”
高凤眼珠子都掉下来了!
这人是要么不说话,一说话就是要刘瑾的命么?
再看看陛下脸色,高凤觉得自己必须更加努力抱紧简贵人的大腿,以后吃相还是喝辣的,端看此刻机灵不机灵了。
“先生说的是啊!”
他连连点头,“要奴婢说,有些人也太过分些了。皇爷您下诏罪已那是谦虚,可百姓愚昧哪里晓得天子的胸怀?更不知其实是有些人自己手脚不干净,让主上蒙羞了呢!”
这眼药真是上得到位,令正德一下就想到了刘瑾近来的所作所为。
的确!
他弄来的钱是多了,可这算什么?!他打着自己的名号捞钱,他倒得了功绩,自己却成昏君了?
“哎哟,皇爷,您是不知道,那些话……”
高凤咂着嘴,“骂的可难听了。说是皇城里某个没卵子的东西……”
见正德瞪眼,他忙打了自己嘴巴,“哎哟,瞧奴婢这嘴,这等污言怎可进了皇爷与贵人的耳。只,只是,那话真是难听啊……而且,而且奴婢听说,有人,有人已派人去镇压那些……”
“什么?!”
正德站了起来,一脚踹过去,“你个狗东西怎么不早说?!这可是要出事啊!”
“陛下,若是举人等被镇压,抓进了牢房那事可就大了!”
简宁忙道:“到时天下舆论纷纷,可就压不住了!”
“快,立刻传旨顺天府,让人去维护,就说是朕说的,欲效仿宋太祖,不可以言获罪。报纸所刊登文章只要不出谋逆捣乱社稷之言,一律无罪!”
“是,奴婢这就派人去顺天府!”
“快去!”
正德坐了下来,久久不语。过了许久,忽然一拍桌子,道:“这刘瑾越来越放肆,怕是老糊涂了!”
“刘公公年岁是大了,这多事压他身上,人又处高位,难免不出错。”
简宁笑着道:“陛下还是喝口汤去去火气吧。书生闹事一百年不成,也不怕的。”
“只怕明日朕的耳朵又得受罪。”
朱厚照叹气,“这回这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哦?”
“这回这么多人参唐寅,朕让锦衣卫悄悄摸了下底,多半是与大海商有勾结的官员。朕本想利用刘瑾来个一锅端,哪里晓得他就是个蠢货!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如今舆论是向着开海的,等扳倒了唐寅,他刘瑾负责海贸事,他能讨得了好去?!这个老东西越发不中用了,屡屡不知朕的心意,倒是张永,办事机灵,为人也厚道。”
“张公公年富力强,脑子自然要清楚些。且他还要仰仗陛下,朝里根基不深,自然不敢狂妄。”
正德眯眼,“你是说……刘瑾在朝里有了根基?”
“呵,他只是天子家奴,有没有根基其实都一样。”
简宁这话比上眼药还狠。既说了刘瑾结党,又暗示正德,要拔出此人也简单尔。
“所以陛下敲打敲打就好了,刘公公到底还是有些本事的。那些海商不敢直接对付他,说明他镇得住,陛下要开海贸,关键还是在刘瑾。”
“你这帝王心术哪里学的?”
正德忽然道:“为何我总觉得若是你来当这天子会比朕强许多?”
简宁的心一抽,她忽然意识到,眼前的人不仅是朱厚照还是天子。可随即又有些生气,他这是在疑心自己?
“这样累的活计您干着就好。”
简宁撇嘴,“说什么红颜知己,我看也是说说罢了。既是知己,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您倒好,说这等诛心是言,是要我命么?”
正德愣了下,随即道:“瞧你这心眼子,我也就顺口一说,哪里有疑心你的意思。”
见她不接话,他忙挪了下椅子,挨过去拉她手,道:“好了,好了,我给你赔罪行不行?你这性子,真是……”
“我若今日顺了您的态度,您以后还会觉着我有野心,帝王都是多心的。”
“哈,你这里哪里听来的谬论?”
正德笑了,“我倒是不想多心,就是这世人总逼着我多想,烦都烦死了。我刚那真是肺腑之言,没别的意思,你瞧你嘴,撅得跟猪臀似的,难看死了。”
“你才猪臀!”
简宁气结,“你才像猪!”
正德哈哈大笑,一屋子伺候的人纷纷侧过头,心里泪流。
好多狗粮,受不了了。
“不说这糟心事,顺天府府尹是个厉害的,有了我的口谕,想来不会将事闹大了。还是说说咱们的喜事吧……”
正德笑嘻嘻地道:“承乾宫我都让人好好布置了,没人跟你抢,你就是一宫主位,等你入了宫,我就给你提位分。说来我大明没有嫔,这可真好,等你做了婕妤,晚点就可以直接封妃了……”
“我只求个清净就好了。”
简宁垂眼,“其实我也挺烦勾心斗角的,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真怕……”
“那几个要敢欺负你,我直接废了她们!”
正德忙道:“别怕,我会护着你的。”
“你会护我一辈子么?”
她忽然抬头,有些认真地道:“当年汉武帝金屋藏娇,阿娇何等受宠,结果有了卫子夫后,阿娇只能唱长门赋了。而那受宠的卫子夫也不过是风光十余年,便被丈夫抛却脑后……”
她幽幽叹气,“可见这世上,有情郎的恩爱总是难以长久,更莫提天子了……”
“朕可不是汉武帝那种男人,哼。”
正德不屑,“其他不说,他那一招杀母留子就非男儿所为,这分明就是看不起自己儿子嘛!一个人要是没本事就跟阿斗一样,跟外因没多大关系,也不知为何那多人敬仰他,比起唐太宗,他差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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