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楮宁看了看白玉杯里泛着粉红的酒,是足够赏心悦目,但是她对段逸没什么信任感,只放在手中把玩,并未送进口中,“看来段逸大人是这里的常客。”
“你既来此处寻我,自然是早就知道我是这里的常客。”段逸倒是干脆。
既然段逸已经明白自己是专程来找他,楮宁也不再遮掩什么,“我来,同你谈一笔生意。”
“同美人谈生意,很是乐意。”
段逸言语轻佻,楮宁只学着赵宗实的样子微微一笑,压下心中的不悦,继续说正事,“大理盛产茶叶。这茶叶越多产,茶的价格就越低,能换得的马匹越少,大理国的百姓便不好过活。”
段逸正色起来。
楮宁继续道来,“段大人,我们国与国的交涉,政与商的博弈,说到底是为了民生安定。这一点,我们所求相同。”
段逸点点头,“自然如此,莫非公主有两全之法?”
楮宁坚定地望进段逸眼中,“没错。与其直接要税贡,不如给大理的茶叶多找条销路。”
“若有销路能将大理的茶叶出销,茶叶价格便可控。我也不屑于贺庄那点税赋。只是难的就是这销路难求。”
“朝廷的茶法长引,历年都是贺庄取得最多。贺庄往年是从淮扬之地采买,倘若明年……”楮宁放缓语调,故意话说一半,留人猜想。
段逸了然,神色奕奕,若贺庄能从大理境内采买,那必定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此事上公主当真能做的了主?”
“能……”楮宁觉得渐渐有些虚弱晕眩。
口干舌燥,楮宁端起眼前的酒,也顾不上那许多,一饮而尽。
再抬头看向段逸,只觉得体内有些东西愈发不受控制,身体不自觉地向段逸怀中倒去。
段逸把楮宁扶在怀中,“这点抵抗力,也敢来逛这种地方。”
整个花月楼,从门前到楼里都熏了特别的香,让那些前来寻欢的男子生出**,流连忘返。常来常往之人都明白这隐秘,也欣然接受,闻的久了,也自然不会受其过分左右。
楮宁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又进了香雪阁,这供男欢女爱之地,自然熏香也重了些。
楮宁双手已环上段逸的脖颈。
段逸虚扶着楮宁,“公主?你清醒一下,若这般下去,我可难做君子了。”
楮宁月牙样的眼睛里闪着如水的光,皓齿半咬着下唇。她克制着,却难以克制。
段逸看着楮宁的模样不禁有些失神,手掌缓缓向下,揽上楮宁的纤腰,桃花眸中凝着异样的神色,缓缓靠近臂弯处的姣好面容。
哐当一声,门风携着怒气涌进来。
楮宁被人一把拖了起来,紧接着天旋地转,落进了谁的臂弯。
楮宁迷离着眼睛,“宗实?”
赵宗实怒视了段逸一眼,横抱着楮宁甩门而去。
出了花月楼,上了马车。
楮宁抱着赵宗实不肯放手。赵宗实只能横抱着楮宁坐下,把楮宁放在腿上。
“赵宗实。”楮宁声音是平日里不曾有过的娇软,“你笑一笑嘛,干嘛总冷着脸,什么表情都没有。好无趣嘛。”
楮宁这全然没有戒备的样子,也让赵宗实心中塌软了下去,温柔地朝楮宁一笑,“你这丫头,怎么……”
话未说完,一双软唇堵住了他的嘴。那软唇微凉,让人心生怜意,情不自禁轻吮着传递温暖,愈发留恋,愈发纠缠……
他的脑海里闪过了那放火烧营的少女身影,那如月牙般美丽的双眼,那如泉水般清澈的笑声,那如火焰般舞动的身姿,每一次的相遇,每一次的擦肩而过,每一次的目光交集……
颠簸的马车袭进凉风,卷起车帘,绯红身影与青色衣袍交缠着。
不知吹了多久的凉风,楮宁慢慢地清醒过来,可是此刻的感觉却又让她贪恋,她忽然想起及笄礼宴上那惊鸿一瞥的目光交汇,那个如高山流水般的男子,那一抹如清风朗日的笑容。
楮宁微微低头,逃离了那深深纠缠的吻,“是你?”
“清醒了?”赵宗实听闻楮宁的声音无迷离之态,明知故问道。
楮宁见赵宗实神色如此淡然,有些不悦,“你!非礼我!”
赵宗实扬起半边嘴角,似笑非笑,“是你非礼我。”
楮宁羞赧地低头,有些愤恨后悔,天哪,自己做了什么!
赵宗实咳笑了一声,“放心,我不会追究。”
楮宁紧紧闭上双眼,深呼吸,罢了,反正都这样了,不要脸皮到底算了!“不许同第三人讲!”
“好。”赵宗实答应得痛快,若无其事的样子。
楮宁再不说话。
赵宗实也不说话。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马车里只能听到马蹄在青石路上哒哒作响,车轮隆隆,秋风吹得车帘咧咧。时间仿佛格外漫长。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楮宁迅速窜出了马车,连句告辞都没有。
赵宗实无奈地笑笑,掀开车帘,“楮宁。”
楮宁驻足。
“以后,不许孤身犯险。”赵宗实语气严肃。
“知道了。”楮宁头也没回,轻轻答完便提着裙子跑进了贺庄。
三个字揉在风里,吹进了赵宗实的心里。
车帘落下,车轮滚了几圈,赵宗实也回到将军别府中。
月亮总是寄托了失眠人的心思,隔着院墙,各自辗转难眠,午夜梦里佳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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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小院,细雪飘洒。
“姑娘,公主问时辰是否正好。”丫鬟在长亭外,低头询问。
斐珞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赵宗实,“凶手落网,还要多谢将军和昌王鼎力相助,此事我会转告楮宁和贺鸢,天色不早了,将军还请先回吧。”
赵宗实点点头,“好,赵某告辞。”
赵宗实边转身脸色忍不住挂上笑意,倒看这丫头能躲到什么时候去。
自那日花月楼一别之后,楮宁就避着赵宗实不肯见,赵宗实却一切如常,每日下午来贺庄听禀贺庄事务。只是楮宁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出府缺席,要么病了,要么出去了,要么忙着呢。
等到赵宗实走远了,斐珞吩咐丫鬟,“去告诉她吧,可以回来了。”
楮宁蹲在街角,拉紧了大氅前襟,把自己包裹得严实,只伸出一根手指,在细雪上作画,嘴里念念有词,“乌龟,王八,赵宗实,赵石头,害我大冬天有家不能回,有屋不能待。”
细雪越下越大,楮宁的雪地画作很快被掩埋。
小丫鬟碎步跑来,“公主,可以回去了。”
楮宁喜笑颜开,站起身来。
只是蹲了许久,猛地站起来,一时头晕,险些站不稳。
手臂上方寸温热,一只宽阔的手掌扶了上来,身后一声如箜篌声般的低语,“小心。”
楮宁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来,果然是赵宗实。
小丫鬟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赵宗实开口打发了小丫鬟先回去。
“别来无恙。”赵宗实看着楮宁无措的样子,忍不住笑意。
楮宁听得身后人在笑,更忍不住恼意,抬脚就狠狠踩在赵宗实脚上。
赵宗实吃痛地闷哼一声,楮宁觉得甚是解气,这才转过身来,笑语盈盈,“宗实,是你啊,不好意思啊,不小心踩到你,你没事吧。”
赵宗实仿佛在看一只小白兔张牙舞爪,笑得宠溺,“没事。”
楮宁一看赵宗实笑,脑海里就不受控制的回想起花月楼之事,脸色黑了下来,“别笑啦!”
赵宗实温柔笑道,“好。”
楮宁郁闷非常,一跺脚,仓皇出逃。
赵宗实长臂一伸,拉住楮宁,“杀害贺老太爷和贺庄诸人的凶手已经落网,后日问斩。”
楮宁叹口气,“这替罪羊是什么人?”
“江湖杀手,确实是他亲自杀的人,不算冤枉。”
“好,为了贺鸢,且放过幕后之人一马,希望那人好自为之。”
赵宗实点点头,“我在朝堂一日,便无人能动贺庄和贺鸢分毫。”
“我替贺鸢谢过将军。若是哪日将军食言,我大辽倾力邀请贺庄全庄立足上京。”
赵宗实无奈摇摇头,“你真是,半点不让人。”说着抬手拍打了一下楮宁的头。
楮宁腹诽,赵宗实不知道自己此举冒昧吗?心中一阵咆哮,面上还是装着淡定,“将军,我先回府去了,告辞。”先走为妙啊。
“告辞。”赵宗实笑笑,手上松了力气。
楮宁如蒙大赦,一路小跑着离开,恨不能使出轻功。
赵宗实看着楮宁的背影,浅浅笑着,这丫头,真是……
三日后,凶手行刑。楮宁和斐珞带着贺鸢前去观刑。
天空阴沉着,大约是在酝酿着一场大雪。
日晷的影子刚到午时,赵宗晟作为监斩官,扔下刑筹。
刽子手,手起刀落,一颗人头骨碌碌地滚出很远。
刀上沾了油,血没有洒出许多,只星星点点染红了雪地。
贺鸢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楮宁和斐珞都没有去挡住她的眼睛,她自己也不曾回避,这世上本就如此残忍,何必逃避着去保留着心上的方寸柔软。
围观的人依次唏嘘着散去,楮宁、斐珞和贺鸢也一行离席。
大雪簌簌地落下,楮宁把一个香团子塞进贺鸢的手里。
贺鸢冰冷的手上被香团子温暖了些许,心中却依旧阵阵发凉,“其实,我知道,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
楮宁有些吃惊,原来这小丫头都明白,“鸢儿。”
贺鸢摇摇头,轻快地道,“不用担心我!我不会去报什么根本就报不了的仇恨。我会好好打理贺庄,让那些心存诡计的人不敢再动我贺庄分毫!”
斐珞平静地笑笑,“不错,本就该如此。”
楮宁也欣慰地笑笑,心情又颇为复杂,看来自己是多虑了,贺鸢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脆弱和极端,但是她从此的路注定不会平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