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每座城市的地下，总有复杂的管道。
最浅层的，是污水管道，它们虽然最浅，但一直延续到很深的地方。
然后是天然气和电力管网，它们承载着整个城市的能源供应，很难被人轻易挖开。
如果还有更深的，除去前文提到过的污水管道，那便是地铁隧道了，这东西一般的城市是没有的，除非那城市颇具规模，交通的压力也很大。
小城虽然不算大，可也有一条地铁线路，它是在一位领导的强烈要求喜爱造出来的，却不是用来为人民服务的——大部分的建造经费，全进了那位领导的腰包。
也正因为此，这地铁的施工进展十分缓慢，施工时的配套设施准备得尤其马虎，光是将隧道建造完，就已经死了十几个工人，听说，有一两个工人的尸体甚至没有被找到带到地面上来，而是和混凝土搅拌在了一起，永远埋在了地下，成为隧道的一部分。
不管工人们流了多少血与泪，这地铁总算是完成并交付了，至于工程质量......怕是只有那些死去的工人有着切身体会了。
地铁建成并开始运营后，由于各种原因，又死去了好几个人，有卧轨自杀的，但更多的是猝死的，在地铁车厢，车站的厕所，站台......这些地方都死过人，不知何时起，有那样一种传言不胫而走：
传说死去的地铁工人一直阴魂不散，他们没有去投胎，而是留下来索命，向享受着用他们尸骨堆砌而成的地铁的乘客索命。
这在当时引起了很大的恐慌——哪个小城人敢说自己在小城的日子里都是遵纪守法问心无愧的？他们无时不刻地在担心因为自己犯下的数不清的罪过而引来鬼魂找他们算账，更害怕因此丢掉自己本就肮脏的性命。
官方一再辟谣，甚至将传播所谓“谣言者”抓起来，但是并没有什么用，相反地，谣言还变本加厉起来，曾经有人信誓旦旦地说，他曾在坐地铁时听到过鬼叫，尽管据别人的分析，那更像是列车进站时压缩空气的发出的风声。
不过虽说谣言肆虐，该乘地铁的人并不因为那些耸人听闻的消息而放弃它，毕竟轨道交通还是比公交车快，更有效率。
对于某些人来说，地铁更是他们谋生的场所，这其中包括了乞丐（虽然明令禁止），小广告（同上），小偷......当然还有地铁司机。
每次陈师傅将地铁从停放地开出来，听到机车那巨大的轰鸣声，总觉得自己不像在开车，更像在驯服一头猛兽，几千吨重的钢铁巨兽，这巨兽是如此桀骜不驯，以至于只有牢固的钢轨才能引导它，强迫它按着人类的意志行进。
陈师傅并不怕它，也从未畏惧过有关鬼魂的传说，他不信这世上有鬼神，他需要靠着这工作养家糊口，挣到足够的钱去养活家里的那娘们儿和几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也许是鬼魂也畏惧无知者，这十几年来，在陈师傅驾驶的车上没有发生过一起灵异事件，也没有死过人，这更加坚定了陈师傅的判断：所谓的鬼，都是人们的臆想罢了。
这天，由陈师傅来开最后一班车，因为开末班车有额外的奖金，同事们知道陈师傅家里人多，所以总将多赚钱的机会留给他，于是，末班车仿佛成为陈师傅的专列了。
车开到终点站，车厢里已经空无一人了，最近局势不太平，大家都不愿意大晚上还一个人在大街上晃悠。
“叮咚，叮咚”，随着提示音，车门关闭了，列车启动，驶离了终点站。
但陈师傅的工作还没有结束，他还要将车开回停车厂进行维护检修呢。
深埋在地下的终点站并不是轨道的尽头，它的后方，一片漆黑之中，还藏着一段不短的轨道，这是专供列车掉头用的。
在地铁的全部轨道中，陈师傅最不喜欢的就是这最后的尽头，因为它太黑了，即使有列车的大灯照着，也看不出前方到底有什么，那黑暗是如此的粘稠，以至于列车的速度也因此而减慢，虽说轨道在这里终结，洞却继续挖了下去，像是一个画到一半的休止符，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今天，这段路格外漫长，明明只有一百多米的路程，却看不到终点，陈师傅也不敢将列车开到全速，生怕到时来不及减速，列车冲破轨道的限制，直接滑向那个神秘的洞。
列车以最低功率运行，电机的声音是“嗡嗡”的，这像是一头小兽在呜咽，又像是安眠曲，听着这声音，陈师傅紧绷的神经反而慢慢放松，他有点昏昏欲睡了。
但是，这安眠曲中也掺杂了一些不和谐的音符，比如车轮撞击轨道的声音，比如一节节车厢转弯的时候发出的刺耳的摩擦声。
在此时，这些不和谐的声音中又多了一种，是奇怪的抓挠的声音，像是爪子在不停地刮擦着玻璃。
这本来可以引起陈师傅的注意，但是他实在太累了，能勉强将注意力集中在控制列车上已经付出了最大的努力，无暇他顾了。
列车总算是开到了头，陈师傅松了口气，转向一边，准备拿杯子喝口水，也在这时，他看见了车窗外的一只......手！
那勉强可以算得上是人手的东西，瘦得一根根筋都暴起，颜色在黑暗中难以分辨，但看起来好像是青绿色的，手指的末端长着长长的指甲，似乎划过不少东西，指甲缝里满是污垢，有黑的红的棕的......它们很锋利，好像轻轻一滑，就能够刺破任何生物的生命。
“噗......“陈师傅刚刚喝到嘴里，还没有来得及咽下去的水被他吐了出来，连同不久前吃的晚饭，不仅仅是因为惊骇，更是感到了恶心。
他并没有太多时间思考这手是哪来的，主人又是谁，因为更多的手在下一刻拍上了他的窗，疯狂地挠着，在玻璃上留下一道道白色的痕迹。
陈师傅蜷缩在椅子上，大脑在这一刻已经宕机，那些骇人的传说在这一刻瞬间在他的脑海中复活，他的牙齿上下碰撞着打着战，他知道，那些怨灵此刻是来向他索命的。
可是他是无辜的啊！他只是一个地铁司机，平平凡凡，每天按时上下班养家，从不去招惹谁，因为他有老婆孩子，他不希望他们遭受到什么不幸......
一想到老婆孩子，陈师傅的胆子恢复了一点，他又清醒过来了，是的，他还有老婆和孩子，如果他这条命交代在这儿，他老婆孩子吃什么喝什么，西北风吗？陈师傅又联想到了他的家人可能因为他之死流落街头乞讨的画面，想活下去的念头更坚定了。
他站起来往窗外看，终于看到与他作对的那群怨灵，它们不是无形的鬼魂，而是有血有肉的怪物，它们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那就一定能被消灭！
用什么武器呢？陈师傅看向脚下，这是他驾驶的列车，也是他最后的堡垒，他最有威胁力的武器。
他的手伸到驾驶台上，按向倒车的按钮，只要车能够启动，他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还可以顺便杀死一批怪物......
然而并没有反应，相反地，所有的指示灯都在此时熄灭。
陈师傅心一寒，又按了一遍。
列车对他的举动无动于衷。
这时，外面挥舞的手中，有一只手举了起来，但手里多了样绳子一样的东西。
眼尖的陈师傅一眼就认出，那是列车的供电电缆......
然后恐惧与绝望的期许就随着他的血液一起流遍他的全身，“没救了......”他喃喃自语。
下一秒，他又突然疯狂起来，“垃圾！垃圾东西！拳头粗的线都能被扯断！”他骂道，随后又吃吃地笑起来，“完啦，我这辈子......”
陈师傅捂住脸，不再去看外面，然而僵尸们的动作并不会因为他的逃避而停止，它们的爪子继续拍着——不，是拆着这列地铁开始刮下来的只有一些油漆，但后来，一块块钢板都松动了。
听到车门即将要被撬开的声音，陈师傅突然又睁开眼——他想最后一次看看这世界，第一眼，他看到的便是前方，透过玻璃和雨刮器，他看见那原本应该是无尽黑暗的地方，两只灯笼大的眼睛中闪着鬼火，仿佛是漂浮在空中的幽灵，缓缓向他靠近......
“啊！！！！！！”最后的呼喊并没有换来情况的丝毫改变，陈师傅死了。
惨叫的声音逐渐消散，现在剩下的只有咀嚼骨肉的声音，在吃东西这方面，僵尸们是毫不顾忌所谓的“文雅”的。
重归黑暗的隧道中，只有那两只眼睛仍发着光，眼睛的主人不再移动了，它静静地站着，过了许久，才发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吸血鬼，你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