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点点头:“你说的是,回头我和支书通个气,然后组织社员、知青们开个会,把这事儿说说,过后,不管是社员家里,还是知青那,他们走到一起,哪日有个万一,就是他们双方自己的责任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些事确实不是他们做干部的能插手管的,但既然身为大队干部,在事情没出来前,他还是有必要尽点心,
免得村里的年轻人和知青成家后,有朝一日吃大亏,也免得知青在有机会回城的情况下,因在他们这山窝窝成家,恨这个恨哪个,不好好过日子,抱憾一生。
“那就这事,爸和妈说说话,我去看看小五,他最近心情可是一直不好呢!”
甜笑着与江安、林兰说了句,叶夏又逗弄了被江安抱在怀中,眨巴着圆溜溜大眼睛,像是在听他们说话的小不点江笑须臾,就走向江小五住的那间屋子。
至于龙凤胎,在江安出院后,和亲哥秦林亲姐秦梓留在红渠镇陪林姥姥林姥爷。不过,说是在镇上陪两位老人,实际上是林姥姥担心二闺女家孩子太多,
影响江安这个女婿养伤。毕竟林兰虽说出了月子,可家里有个伤患要照顾,又有个奶娃娃要操心,哪能再分出精力看顾龙凤胎这俩小的。
说起来,龙凤胎今年已有八岁,但终究还是小孩子,且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身边若是没大人多费心盯着,难保不会出个什么事儿。
“小五,姐姐方便进来吗?”
屈指轻叩门,叶夏柔声笑问。随着她音落,房门从里面打开,江小五瘪了瘪嘴,声音有点闷,唤了声“姐”,而后他站在一旁,请叶夏进屋。
“为学校停课,没法再高考不开心?”
揉了揉少年的头,叶夏清亮澄澈的眸子弯如上弦月,看着沉默不语,个头长高不少的小孩儿,笑说:“相信姐姐,这都只是暂时的,
等学校复课,不管是县里的高中还是市里的高中都会招生,到时你参加考试就能重新回到学校,但在重返校园前,你也不能丢下书本,得像之前上学一样,用三哥的旧课本先自学,这样一旦再回到学校,学习上你会感到轻松些。”
江小五闻言,一双眼睛瞬间亮如缀满星子:“真的吗?我还可以回到学校上学?”
叶夏笑意盈盈地“嗯”了声,却看到小孩儿的目光忽然又恢复黯然,紧跟着她听小孩儿说:“不能高考,只单单复课,那岂不依然是白读书?”
“你怎能有这样的想法?”
叶夏眉头微蹙:“读书不仅仅是为了考大学,它主要是教我们明辨是非,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同时教我们用自己学到的知识创造生活、改善生活。
再说,姐姐不是说了嘛,一切都只是暂时的,你得抱着不放弃,抱着有空就看书学习的态度面对现状,这样等国家有了新政策,做好充分准备的你是不是就可以立马响应这个政策,进而实现你的梦想?”
江小五抿唇不语,看着他,叶夏禁不住暗叹口气:“又或者说你压根不信姐姐说的,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就等着到时手忙脚乱,错过实现梦想的机会吧。”
“我信姐姐说的,可我担心时间太长……”
江小五抬眼迎上叶夏淡然沉静的目光,有些委屈说:“大哥和二哥还有姐姐都上了大学,就连三哥去年也顺利考上大学,到我这一下子成这样,我……我心里很难受。”
目中泪光闪烁,江小五强忍着不让泪珠子掉下来,看得叶夏不由心疼:“傻瓜!你今年才十一岁,按正常的上学年龄和升级来说,
你现在也就读小学五年级,可事实上你经过跳级已经是中学生,足见你不仅脑瓜子聪明,且年龄小,哪用得着早早为高考担心?听姐姐的,就算过个九年、十年,你顶多二十一二,参加高考不晚。”
吸了吸鼻子,江小五心里仍有点难受:“姐姐现在都要参加工作了,还有大哥、二哥、三哥,他们上大学的年龄都不大。”
叶夏好笑地摇摇头:“但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比你大不呀,而且我们是跳级上的大学,你同样有跳级,却就因为比我们小几岁,遇到眼下的事儿,这没法生怨的。”
“我知道。”
江小五点头,事儿又不是针对他一个人,要是因这个生怨,他未免太过无理取闹。
叶夏轻拍拍少年的左臂,眉眼间尽显笑意:“既然知道,就把心态放平,不要再闷在屋里长蘑菇,给小杉小柠、笑笑做个好榜样,空闲时带着他们一起看书学习,替哥哥们和我照顾好爸妈和弟弟妹妹,能做到吗?”
感受到她眼里的信任和鼓励,江小五重重地点点头:“能,我会照顾好爸妈,做弟弟妹妹们的好榜样,带他们看书学习,不浪费时间。”
伸出大拇指,叶夏赞:“真棒!姐姐也相信你可以做到!”
被姐姐如此称赞,江小五一时间有些不自在,错开叶夏的视线,说:“我没事了,姐,咱们出去吧。”
叶夏眸光柔和,嘴角噙笑,轻应:“好。”
看到弟弟眉宇间的郁气消散,叶夏知道小少年想开了,心中一高兴,揽住小少年的肩膀走向门外:“记住姐姐的话,绝对不可以丢下书本。”
江小五点头“嗯”了声,问:“那姐姐什么时候会再回来?”
“年跟前国家一放假。”去黄家河公社报到后,她便是正儿八经的公务员,假期什么的,自然得看国家安排。
在叶夏找江小五的间隙,林兰坐在堂屋里,对着江安把崔秀没脸没皮的行为又是好一阵喷,这样的情景,但凡知道崔秀倒贴行径,家里有闺女的社员家里,基本上都在上演这一幕——唾沫横飞,喷崔秀不自爱,给全村的女孩子招黑。
“我羞先人哩!”
崔父这个老实庄稼汉双眼赤红,当着闺女的面自扇巴掌:“是我没本事,教不好你这丫头,以至于你近来做出不要脸的事,给全村女娃儿招黑,让全村女娃儿跟着你没脸,我愧对乡亲们啊!”
再次给了自己一巴掌,崔父抱头蹲在地上,面部表情异常痛苦。
中午上工他听到的话实在难听,甚至有女社员跑到他和婆娘面前,指着他们的鼻子咒骂、嘲讽,说他们没本事教闺女,就索性别生啊,省得一颗老鼠屎坏一锅汤,害得整个大梨树的闺女没脸。
“当家的,你咋能打自个啊?!”
崔母心疼自家男人,抹着泪哽声说:“那些闲话你别放在心上,是我不好,没教好秀儿,让她在李知青无意的情况下,还不知羞地凑上去倒贴,我对不起你,对不起老崔家,都是我的错啊!”
崔秀木然地站在堂屋里,听着她妈满是失望和自责的哭声,良久,她挪动脚步,回了自个屋。
错了么?
她不就是主动了点,这真的错了么?
爱情是美好的,她遇到了,想要成就自己的爱情,怎么就被骂成不知羞耻,倒贴……
连累整个村里的女孩子没脸?
崔秀想不明白,不知道自己追求自己的爱情,到底碍了旁人什么事,使得大家对她指指点点,说些不堪入耳的话,甚至羞辱她爹妈。
关上房门,坐到炕上,崔秀抱膝,呆呆地看着窗外的天际发怔。不喜欢她?不喜欢她,为何今日之前没把她从身边赶走,愿意让她帮着上工?
不喜欢她?不喜欢她,为何今日之前,嘴上说不要她给的煮鸡蛋,到最后还是把她的鸡蛋吃进嘴里?
是她自作多情,自以为是,觉得他对她其实有那么点意思,才一日日地上赶子往人身边凑?
中午上工,李波不知道是作态,还是有把胡耀东和王庆昨晚说的话听进耳,总之,他今中午在崔秀凑到他身边,帮他完成大队上给分配的劳动时,直接冷着脸,对崔秀丢下一句:
“崔秀同志,我和你没可能,为免大家误会,请你不要再纠缠我。”
然,崔秀像是没听到一般,依然我行我素,帮李波劳动。察觉周围的目光全聚向自己,且那些目光各异,令李波极度不舒服,他一气之下,再次丢给崔秀一句:“崔秀同志,请你离我远点,最好能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音落,拎着自己的农具,像是避瘟疫似的,远离崔秀。
崔秀当时是挺难堪,却并未立刻立刻,而是挺直腰板,向李波告白:“李知青,我喜欢你,你娶我吧,我会永远对你好,永远喜欢你的!”
这话没毛病,不存在一点毛病,但是,在这个时代,如此露骨的表白,且是当着不少人的面说出来,那就不合适了。
毕竟当下人们仍然保守着呢,别说大白天在人前表白,情侣间单单牵个手,都会被人指指点点,说轻浮,说败坏社会风气,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在这闭塞的山窝窝里,崔秀的言行无疑对人们的认知发起了挑战。
加之崔秀是大梨树的姑娘,她不是一个人,是一个集体中的一员,那么她的行为,在社员们心里,那真得是让她自己没脸的同时,将整个大梨树的女孩子连累的没脸。
这女孩子一旦坏了名声,想说个好婆家,绝非易事!
顾虑到自家闺女的未来,社员们自是难容忍崔秀不知羞的行径,从而不可避免地把崔秀的错怨怪到崔父崔母身上,说些中伤之语,于是,导致崔父这个老实人下工一回到家,当着闺女的面就自扇巴掌,希望这样能唤回闺女的羞耻心。
其实,崔父想一巴掌打醒闺女的,可膝下唯有一女,自真下不去手,只能自个掌掴自个,用这样的方式,引起闺女对自身行为进行反省。
崔秀和男知青李波之间的事儿在村里传的沸沸杨,这些对叶夏来说,除过提醒江安,告诫全村社员外,也就当做八卦听听。
该忙什么,叶夏照旧忙得很,譬如她又是给三名食用菌大棚种植员上课,又是带着任知青到半山坡,对着大队上的牛羊上兽医课。
“我很快就要走,今个给你讲的东西有点多,你能记多少记多少,在我走之前,我会抽空帮你整理一些常见的兽医知识。不过,眼下你需要把什么样的情况下造成母猪难产和如何应对,及母猪的产后护理弄明白。”
任清晏有认真做笔记,闻言,小伙子点点头,就听叶夏清越的嗓音再度扬起:“母猪遇到这几种情况容易造成难产……”
来到养猪场,看着母猪花花,叶夏缓声说着,身旁,任清晏一边听一边快速在本子上记录,待说完母猪遇到难产和应对法子后,
叶夏中间没怎么停顿,又说起母猪的产后护理:“母猪分娩后,机体的抵抗力会明显有说下降,因此,进行妥善的产后护理,让其尽早恢复健康,投入正常生产极其有必要。
首先:饲养方面,分娩时母猪体力消耗很大,体液损失多,表现出疲劳和口渴,这么一来,就需要准备足够、温热的1%盐水,
供母猪饮用。记住,母猪分娩八小时内不宜喂食,但得保证供应温水,第二天早晨再给喂流食,如此做,源于母猪产后笑话机能很弱,所以要采取逐步恢复饲喂量……”
叶夏语速轻缓,方便任清晏做笔记。
“其次:管理方面,母猪分娩结束,要及时清除污染物,墙面、地面、栅栏擦干净后,喷洒……仔猪下痢等病症应早发现早治疗,以免全窝仔猪被传染。
举个例子来说,有一头母猪精神不振、食欲减退,喂食出现有剩余等现象,这就需要及时查明原因,如果是因……”
清越好听的嗓音落下好一会,叶夏朝任清晏正在做的笔记上扫了眼,提步前行:“你现在算是咱村养猪场的技术员,我有建议大队长,一旦有合适的机会,安排你去县兽医站学习。
对了,一会你跟着去我家一趟,我给你拿几本兽医方面的书籍,顺便我再给你留个我工作单位的地址,有看不懂的地方,可以给我写信。”
“谢谢!”
对于能够做养猪场的技术员,嗯,准确些说是畜牧兽医,任清晏心里感到蛮高兴,这份工作虽说比做食用菌大棚种植员累,
但学到东西似乎要比种植员多些,他喜欢学习,喜欢钻研,要是哪天能考大学,到时,高考志愿他会以身旁这人为榜样,填写京市农大,选畜牧兽医专业就读。
叶夏很是随意地摆摆手:“这有什么好谢的?大家都是为集体做贡献,你不嫌这个工作脏、累,愿意学,我这只要有机会,会把知道的都教给你,希望你能在咱大队好好发光发热。”
禽畜生态循环养殖基地建好,比之现在,用到兽医的地方只多不少。
任清晏神色认真而郑重:“我会好好学的。”
就是这个年岁不到的女孩子救了他姐和外甥两条命,如此恩情他永远不会忘记,没想到的是,女孩儿今日又教给他不少东西,言语间丝毫没有把当做外来人口,感受到对方拿他当本村人看待,说实话,他心里特温暖。
忙碌一天,任清晏在李家吃过晚饭,对,任清晏没和新来的五名知青搭伙吃饭,他自从姐姐任吟秋嫁进李家,就被姐夫李卫东提出来家里吃住。
任清晏为免村里人说闲话,是说什么都不答应,作为姐姐,知道弟弟简直堪称厨房杀手,担心自己婚后,弟弟饿肚子、亦或者吃半生不熟的饭、亦或者把厨房点着,
任吟秋在公婆和兄嫂们一致没意见的情况下,眼里含泪求弟弟带着口粮在李家搭伙,住处就依旧在村里的祠堂。不愿看到姐姐伤心,
任清晏和大队长江安,及王支书说了声,等于在大队上将他在李家搭伙一事过了个明路,方每月带着口粮到李家用饭。
男知青屋里的火炕很大,排排睡四五个人不成问题,原先任清晏一个人睡,冬日烧火炕用废柴火不说,因炕太大,没有足够多的被褥铺上面收热,导致烧好的热炕极容易流失温度,且偌大的炕上就铺那么一坨地方,打眼看都冷得够呛。
于是,任清晏姐弟为免柴火浪费,两人在大队干部帮助下,找来两张床伴分别搭了个简易床,冬日里,花钱从公社卫生院买来几个空葡萄糖、盐水瓶,洗干净,晚上烧热水灌进去,然后塞进被窝取暖,度过寒冷冬夜。
如今,多出李波、胡耀东、王庆仨男知青,任清晏在这三位诚恳相邀下,拆了简易床,四人同睡一张大炕,这么一来,冬日烧炕,柴火上也就谈不上有多浪费了。
“任哥,听说你今日跟着咱代理大队长学习怎么养猪和给猪看病、接生、做产后护理?”
王庆见任清晏从门外进来,立马笑呵呵地问了句。
任清晏被抽调到村养猪场,跟着叶夏学习兽医知识,虽是一天工夫,却在大队里很快就传了开,没少引来他人羡慕的目光。
“嗯。”
任清晏点头,没有多说话的意思。
“那任哥现在算是大梨树养猪场的正式工,每个月都有工资可以领?”
李波眼里难掩羡慕,直直地望向任清晏。
“嗯。”
任清晏再次点头,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李波压下心里的酸意,继续问:“一个月多少?是不是和国家正式工一样,每个月从大队上领口粮,另外还有福利?”
任清晏拿起洗漱用品正要走向门外,脚步不由顿了下,回望向李波,神色浅淡:“一个月二十八,大队上发口粮,年节有福利。”
语罢,任清晏清瘦颀长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你问任哥那么多做什么?”
王庆对李波刚才的言语有些不喜:“任哥能进养猪场,是大队上选的,咱就算再羡慕也没用。”
“羡慕?我有吗?”
李波一脸无辜:“养猪场的活可不好干,即便要我去干,我也不会去的。”
这话说的有点虚,李波心里比谁都清楚,如果让他到养猪场做技术员,跟着大队长的闺女,高考满分状元,农大高材生学兽医知识,他绝对会高兴得跳起来。
学到本事是一方面,月月有工资可以领,且工资比城里刚入职的工人每月22块钱还要高,年节有福利,大队发口粮,这和吃国家供应粮有区别?
心中羡慕,他刚才不免多问几句,但这和王庆这小子有什么关系,作何要找他的不自在?
“我倒是看你想替代任哥得很。”
王庆哼哧一声,说:“李波,咱们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你这人真得太假,不说任哥的事儿,就拿崔秀同志的事来说,你既然对人姑娘无意,作何要占人近半个月便宜?
今个却又因我和耀东昨晚说的几句话,当着那么多社员的面给人姑娘难堪,你这事做的很不地道,知道不?”
李波脸惹,却依旧好脾气:“从崔秀同志往跟前凑,到今日我把话对她说明白,这全是崔秀同志一厢情愿,和我有什么关系?
帮我上工,是我叫她那么做的吗?没有。给我塞煮鸡蛋,是我向她讨要的吗?不是。为了顾全崔秀同志的面子,我有隐晦拒绝,
但崔秀同志不听,而你和耀东昨晚又对我说那么一番话,今日,我要是再不把事情说到明面上,就崔秀同志的举动,你们还不定要怎么说我的不是。
可我没想到,我对崔秀同志把话说清楚了,在王庆你这仍然是不对,那么请你告诉我,我应当怎么做,才符合你心里的做人原则?”
“你这么质问我,是几个意思?该不会认为我在故意找你茬吧?”
王庆脸色变得很不好看:“你要和崔秀同志把话说清楚,有必要不给对方留一点面子?”
李波不明所以地笑了笑:“留面子,我要怎么留面子?就崔秀同志缠着我的样儿,我都把话说得那么清楚,她是如何做的?
表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向我表白,完全没有一点女孩子该有的矜持,自个坏自个的名声,这和我有关,是我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