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弥陀原的近郊地区,某座低矮的无名山丘附近,离开大马路拐进旁边的一条小岔道,在呈弧形的小路上前进大概四百米之后,会遇上一道锈迹斑斑的金属网墙。穿过网墙后,再在两侧种满高大乔木的小径前进大约二百米,四层高的大金利纺织厂就矗立在那里。
这是五龙会辖下的一个据点,作为纺织厂几乎接不到订单,能维持下来全靠组织的钱接济。生产设备大都已经停转,也没有雇用正经的工人,厂房内部大部分地方都空荡荡地静静堆积着灰尘,可以说时至今日,这里早已经完全失去了作为工厂的机能。
直到一年之前,这里都还是五龙会的“冰糖”生产工场,凭借着这里制造出的产品,为组织带来大量的现金流。但现在则只是一个普通的空置的据点,平日只留一两个人把守,生产“冰糖”必须的原料、器材已经人才则已经转移到了新的工场那边。
年幼少女嚎啕大哭的声音回荡在厂房上空。哭声来自三楼。
然后,同一栋建筑,位在二楼的一个宽敞得几可称之为大厅的房间里面——
“啊啊啊——还未哭够吗?那个烦死人的小鬼!”
猛然响起烦躁的责骂声。
高亢嘹亮的女童哭声极具穿透力,视楼板的阻隔如无物,嚣张地钻进耳膜。恼人的声音不止是这阵哭声,还有夹杂其中、仿佛十六级台风吹袭般的呼啸风声,仔细一看,二楼的天花板也宛如在附和这股风声般轻轻震动。这种嚎哭与暴风并起的二重奏声势已经算得上吓人,但是和前两天的情况相比,又实在算不上什么——那时候可是还带有“轰隆砰嘭”的声音作为伴奏鼓点,沉重闷响不止一次让建筑物呻吟颤抖。在数量不菲的家具化为碎块之后,看守者们终于抓到了要领,把所有能搬走的东西都搬得远远之后,徒留下坚固的四壁在那里,总算没有再让损失扩大。
然而,再这样下去说不定真的要开始认真考虑这栋楼垮塌的可能性了——刚才开口咒骂的青年烦躁地心想。
再怎么瞪视天花板也于是无补,青年的怒气终究化作一声沉重而无奈的叹息,然后满脸郁闷地把身子埋进沙发椅。
染成哑金色的头发以发蜡抓出造型,配合剪裁合身的休闲衬衣和西装裤,精心设计出不羁风格造型的这名青年厌烦地再度叹气。
坐在他对面,正在保养枪支的壮汉听到声音,从满桌面的金属零件后抬起头,陪着笑说:“百步哥,这几天下来你还没习惯吗?反正等她哭够哭累了就会自己睡着,别管就好。”
被称为百步的青年第三度发出烦闷的叹息。他瘫坐在沙发椅上,翘起双脚放到桌子上:“我是在担心这栋楼会撑不下去。那臭小鬼,就不能换个地方再哭吗?干吗非要待在三楼?她是故意想靠这样把我们活埋吗?”
“虽然想把她带出室外,但我们稍微靠近,她就马上会哭,然后我们就完全没有办法了……”忙于保养枪支的壮汉耸了耸肩,“百步哥啊,你当时就不应该把她安置在三楼……”
“你是在说这件事错在我吗?那时候谁又知道那小鬼哭起来会这么难搞?”
百步双眼不快地一瞪。壮汉连忙低头道歉,直到百步收回瞪视的视线,壮汉才松了口气。
“真是烦死了!那小鬼……要不是徐兴老大明确说过不能有分毫损伤,我一定要把她凑个半死!”
“那小鬼哭起来的动静真夸张,我想就算是百步哥也很难接近过去吧?”
壮汉一边闲聊搭话,一边继续保养作业,手执一块干布,耐心地擦拭着拆卸下来的枪管。
“说起来那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小鬼哭起来简直像是打台风,连人都会被吹飞……这种事我可没听说过……”
“咦?原来百步哥也不知道详情吗?这是龙头直接布下的任务吧?他没给你解释过吗?”
壮汉一脸惊讶地抬起头。
百步摆了摆手:“没有啦,完全没有。就是因为是徐兴老大直接下达的任务,我才不敢多问。我只知道要抢回这个女孩而已。唉,轻松抢到手的时候还以为是简单的工作,没想到麻烦事都在后头。我百步大爷竟然会有当保姆照顾小孩的一天,真是烦死人了。”
什么照顾小孩,你做的根本就只是按餐点送饭,再就是随便买点东西哄一哄而已——百步对面的壮汉在心里吐槽,却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
两人闲聊之间,第三个人走了进来。身穿衣袖超长的拘束服,从头发、眉毛直到汗毛,体表毛发一根不剩,拥有这样怪异外貌和特异衣着的男人在空着的椅子上坐下。他双目呆然瞪着前方,沉默了十秒左右,忽然开口发出声音。
“……哭声,好烦……”
——他这样说。
“哈哈哈哈~连迦域都受不了了吗?没错,真是太烦~~了!哈哈哈~”
不知道觉得哪里有趣,百步捧腹大笑起来。
壮汉也陪着笑,同时以不引人注意程度的动作,在椅子上悄悄挪动屁股远离身穿拘束服的男人。“褐蛇”迦域陀古,这个总是身穿拘束衣、浑身没有毛发的男人不惟衣着和外形古怪,行为举止也相当特异,这份“古怪”让人忍不住对他敬而远之,在整个五龙会内,唯有百步奇妙地和他合得来——虽然他们一个性格张扬急躁,一个呆得像是木头。总之,因为这样的原因,百步和迦域平时总是一起行动。
几分钟后,楼上的哭声终于慢慢停住,声势吓人的呼呼风声也随之停止。终于能稍微松口气的百步嚷嚷着“终于停了,我要睡一下,谁也别拦我!”就这么横着躺在沙发椅上睡起来。其他人的表情也放松下来,壮汉低声哼着歌继续保养爱枪,迦域也以宛如僵尸般的动作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离开房间,不知道要去干什么。
不过这种闲适气氛只持续了三十分钟不到,百步的一名部下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
“百步老大、百步老大,不好了!”
急切的语气预示着有什么发生。沙发上的百步猛地弹起来,气急败坏地咆哮——
“又怎么了?混蛋!连让我安心睡一会都不行吗?”
他满脸不爽,连额角都开始抽动。
“对不起,百步老大。但是、那个……那个小女孩又吵起来……要我们再给她买东西回来……”
部下唯唯诺诺地道歉,接着慌张地开始解释。
百步啪的一拳锤在沙发扶手上:“真是嚣张的小鬼!前天要床,昨天要毛绒熊,今天呢?今天她又要什么?”
不等部下回答,楼上的哭声就先一步响起来,刚开始的声音还小,但没几秒就变成嚎啕大哭,然后呼呼的风声也像是要给哭声伴奏般出现,那惊人的声势像是在屋子里直接刮起了一场小型风暴。
这一次,夹在呜呜的痛苦呜咽中,还有着“克莉丝要衣服”、“洋装”、“要有荷叶边”这样的凄惨叫唤声,表达着哭声主人的诉求。
“衣服?不是已经给她买了很多了吗?她还要多少才够?”
百步愤恨不平地说着,感觉头开始痛起来了。他做梦也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为小孩子的衣服而发愁。
“不、那个……小鬼嫌弃我们买的衣服太丑,闹着要她穿惯的牌子……”部下表情苦涩地解释,“不然她就要哭个不停,她是这样说的。”
“混蛋!她这是在威胁我吗?”百步的青筋暴起,拍着桌子大吼:“那就去给她买!买十件,不、二十件回来!我真的受够了,十六级台风就在头顶隔着一层楼板的地方生成这种事!”
“但是,她哭着的时候我们都无法靠近,根本不知道她爱穿的是什么牌子……”
部下为难地说明这种感概的情况。
“……混蛋,难道只能先等她哭够了停下来吗?”
百步的拳头用力到发抖,终于,他像是连发怒的力气都用尽般,身体一下子放松下来,瘫软在沙发椅上。
“我真的受够了……”
他眼望虚空,身心俱疲地重重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