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进店内，一声声热情的“欢迎光临！”便迎面而来。在进门处左右站成两排的十个年轻子女穿着统一的浅蓝色连衣裙，笑靥如花地一起鞠躬，动作带起一阵香风。多梵目不斜视，径直步入店内，举目环顾间，视力在灯光昏暗的店内畅通无阻，随即看到旧友在最里面的包厢向自己挥手招呼。
这里是位于闹市区一角的高级夜店，身穿华服的美丽女子如热带鱼悠游在店内。多梵紧了紧套在身上的西装，在飘荡着香水味和酒液气味的空气中穿行，薄薄的嘴唇抿成一线，皮鞋在地板上踏出有节奏的响声。
包厢里有一名青年，以舒适的姿势靠着椅背，左右分别紧挨坐着黑发和金发的美女，桌上放了一个盛满冰块的冰桶。青年向左右打了个眼色，本来正热切偎依在他身上嬉笑的两名美女立刻识趣地离席。青年朝多梵微微一笑，以手势示意让他在对面空着的座位坐下。
“真的是你，帕特里克。”多梵坐了下来，褐色的双眼始终紧盯对方的面容不放。
帕特里克有一张线条温和的脸，深棕色头发柔顺服帖，鼻梁笔挺，嘴唇单薄。他带着一副半框眼镜，但多梵不记得他有任何视力问题，所以这应该只是装饰用的无度数眼睛。这张脸就和十年前多梵最后一次和他见面时一摸一样——这并不奇怪，吸血鬼的外貌不会衰老，闇夜住民的外貌永远保持在“转化”时刻。多梵也一样，已经保持这副青年的外表超过百年了。
他的脸确实和多梵认识的那个帕特里克一摸一样，但身上的某种东西似乎又有所不同……多梵有这种模糊的感觉，却无法说清楚到底是哪里有所不同。算了，或许只是我太多心。
“……你真的是帕特里克？”
青年轻笑了两声，仿佛多梵讲了个有趣的笑话。“怎么？我已经在你面前了，事到如今你还不愿意相信？”
多梵不知道这是不是在嘲笑自己。他摇了摇头：“不，只是……算了。那么，我们就在这里谈吗？不会有点太人多眼杂了吗？”
“不用担心，这里是远东而非欧洲，十三血族在这里没有耳目。那些老不死的至今还觉得欧洲是世界的中心呢。”帕特里斯浑不在意地回答。他的声线也和多梵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但是……他刚刚竟然说“老不死的”？多梵记忆中的那个人不会用这么轻佻的语气说话，也绝不敢用这种字眼评论十三血族。
没有察觉多梵内心的悸动，帕特里克拿起埋在冰桶中的酒瓶，在自己和多梵的杯子里各倒上一杯，然后又从桌下拿出另一个没有品牌标签的酒瓶，在两杯酒里各倒进少许红色液体。
多梵的鼻子轻轻抽了一下，嗅到某种熟悉的气味。对面的帕特里克已经当先端起一只酒杯，他轻轻摇晃手腕，好让杯中的两种液体充分混合，然后笑着朝多梵举杯相邀。
多梵也学者对方的样子举杯。两只晶莹剔透的玻璃杯轻轻一碰，杯壁滑落的水珠冰冷，酒液在灯光下呈现红宝石般的色泽。
果然，酒液入口的瞬间，多梵的舌头清楚分辨出其中属于鲜血——他们这一族生存之必需品的味道。他听说过这种叫“鸡尾酒”的喝法，近几年在某些年轻吸血鬼的圈子中颇为流行，但这还是第一次亲自尝试。
多梵向来习惯按十三血族倡导的方式满足自己对血液的需求，每半月吸一次血，每次大概五十毫升，死板规矩得像例行公事——实际上，吸血这件事对他来说也确实和例行公事差不多。他从未对这种行为本身感到任何特别的愉悦，所以也从未对“鸡尾酒”等年轻吸血鬼喜欢的花样产生过兴趣，遑论去主动尝试。
帕特里克将“鸡尾酒”一饮而尽，闭着眼睛回味片刻，才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纯正盎格鲁撒克逊人种，未满十八岁处女的鲜血。你知道的，这里是远东，这样的少女很不好找。我特意为你准备的。”
“谢谢。但实话说，我喝不出和平时喝的有什么区别。”多梵实话实说。
“是吗？”帕特里克压低声音，故意说得神秘兮兮，“其实我也尝不出来。”
帕特里克说完便哈哈大笑。多梵再次吃了一惊，他从未见过这样开怀大笑的帕特里克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从再次见面以来就一直隐隐约约感受到的违和感是什么。眼前的这名青年和自己记忆中的帕特里克相比确实有什么东西不同了，不是外貌，而是内在的、更深层次的东西有所变化，真的要说的话大概就是“气质”。
十年前那场震撼整个欧洲吸血鬼社会的大乱中，各支血族组建了联军。多梵和帕特里斯就是在那时认识，分属不同血族的两人被派到联军的同一支分队。多梵是队长，帕特里克则是他的副官。出于制衡的考虑，联军中各分队的长官和副手禁止由来自同一血族的人担任，结果在很多分队内，长官和副手为了争夺主导权而内斗不止，但多梵和帕特里克间从未有过这种问题。事实上，两人一直合作良好。多梵勇猛果敢，精力旺盛，战必躬亲。与旗帜般引人注目的多梵相比，帕特里克总是更低调、更沉稳的一个。他会适时提出中肯的建言，为多梵的计划补漏，处事稳妥缜密，把各种繁杂的日常事务打理得整整有条，更重要的是从不代替长官做决定，也不质疑长官的决定。作为副手，帕特里克的表现非常称职，但这种四平八稳、谨慎保守的作风也使他不适合成为团队的领头人。
然而，现在的帕特里克却并非如此。他从内而外散发着自信，他笑的方式，说话的方式，放松自然坐在椅子上的姿势，倒酒的动作……一举一动间都流露着气势。和十年前相比，他更张扬更轻佻，但也变得更引人注目，更有吸引力。简单来说，他变得更像团队领袖而非副手了。
“帕特里克，你似乎变得更以前自信了。”多梵喃喃道。
“是吗？”帕特里克喝了一口酒，“在我看来，你也变了……无意冒犯，但我记忆中的多梵应该更有朝气一点。”
多梵心头一震。
他知道帕特里克说的是事实。十年前的他敢打敢拼，激情洋溢。而十年后的现在，他甚至常因身上的暮气和挥之不去的颓丧而陷入灰暗的自我厌恶之中。真是滑稽，他嘴角扬起一丝苦涩的笑意，区区十年——对拥有无尽寿命的吸血鬼来说那不过是短短一瞬，但我和他都已经变成完全不同的模样了。
帕特里克端起酒杯遮挡住下巴，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什么让你改变了？我的朋友。果然是因为你的血族吗？关于‘暴风’玛蒙的变故，我也略有耳闻，但所知不多。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