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前朝旧宫就有的。”李宫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话音未落,人已经进来了。
她向熊恪弯腰请了安又继续道“许是前朝内廷也有懂花之人养了这花,东阁这边闲人来走动的少,也不知道圣上下了旨不让宫中有此花,我这侄女也是糊涂不懂事惹怒了圣上还望圣上给老奴个薄面饶她不死”
熊恪冷笑一声,沉着脸道“原来是李妈妈的侄女,难怪胆子这样大,既是有李妈妈作保寡人也不好再追究了。只是床上躺着的这位前朝娘娘,寡人倒很想问个安,既是有咳痨寡人进来这么久倒未尝听见她咳一声,不知是不是有其他什么隐情?”他说着便往床边走来。
李妈妈忙不迭的跪挡在他面前,慌忙道“圣上明鉴,老娘娘已是病入膏肓,她就剩这半口气留命,如今之状怕是惨不忍睹。她一辈子礼佛行善未有半点逾越,万一今天吓到陛下岂不是罪过,还请圣上垂怜莫让她折了福祉”
熊恪岂是被这样牵强理由绊住的人,他不耐烦的绕过李宫人继续往床前走,瑾瑜双手拽紧了被角怕是今天躲也躲不过了。
他的一只手已经触到床幔正要拨开,外间突有宫人通禀道“太后驾到”,几乎同时姜太后已经被人搀进了门。熊恪只好转身问安。
姜太后声音含笑和煦道“这雨真是下得巧,平日里没人理睬的东阁今天倒是聚了这么多人,本宫也来凑凑热闹。”说罢退去左右搀扶宫人在台凳上坐了下来,又笑盈盈的对熊恪道“恪儿可是好奇这躺着的是哪位娘娘?”
熊恪顿了顿道“儿臣只是疑惑何人隐居至此,母后却从未跟儿臣提起过”
姜太后抬手扶了扶头上的步摇微笑道“不过是郢都宫中的旧识,本宫以为这么小的事就没必要向你啰嗦了。皇帝你平日从不关心后宫之事,今日倒是稀罕,竟对一个老娘娘有了兴致,照本宫的意思,你若真收了心,惦念起后宫的事,倒不如先从关心那几位年轻的少妃开始。”
熊恪寡淡一笑:“母后误会儿臣了,儿臣也是想跟这位老娘娘问个安,既然住在深宫,如今知道有这么个人若不当面问个安,心里怎么能安呢?”
姜太后缓缓起身走到熊恪面前拉起他的手,轻拍两下“我的儿啊,你有这份心,这位陈娘娘能听见也是很欣慰了,你父皇在时她不过是个都人,只是样子还看得过去,侍过两回寝。连个正经名分都没有,你的大礼她受不起。若是你非要她起来,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她是念佛的人,折福的事她未必肯受,但又不好不领你的情,若是她想不开,早早了归了极乐,本宫心里难免有些愧疚。”说着还假兮兮的落了两滴清泪。
熊恪见状眉头轻蹙,极不耐烦的对姜氏道“母后何须如此,儿臣不过只想请个安,倒被母后说的严重了,儿臣不看便是,刚才雨大进来只为避雨,如今雨过天晴也不便多留,敕离大人还在议政殿等儿臣议事,儿臣这就告退了。”
他如此说正好合了姜氏心意,她自然也不多留轻轻点头应允了。
熊恪见她刚刚还挂在眼边的两行泪水,顷刻间就干涸了,便知她这母亲又在做戏,却不想和她当面冲突,只能先行离开,临走时,他突然在门口顿住,又往珠帘后的床榻上扫了一眼,半晌才跨了出去。
李宫人将熊恪送出门外,见御驾走远了才回屋复命。满屋人方松了口气。素秋将瑾瑜请下床。
这一时半会,瑾瑜却还没回过神来,走至门边双眼怔怔的望着门外,明明知道什么都看不见,她还是忍不住对着空气出神。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皇帝真有什么感情。”姜太后轻蔑的瞥她一眼道。
瑾瑜这才醒过神来转身跪向姜太后磕头道“恭请太后长乐无极,这些年瑾瑜时常感念太后当年的宠爱,每至佛前都要向佛祖祈求,望他能保佑您身康体健福寿绵绵。”
姜太后冷笑一声道“嘴巴倒还是这么甜,本宫当初就是被你这副看似恭顺的模样骗了,才会把你送到恪儿面前害得他险些丢了性命,本宫也礼佛,不过本宫每次祈求都是让你这个蛇蝎心肠的狠毒女人早点下地狱。”
“太后,瑾瑜自知无脸见您,您若是要将瑾瑜千刀万剐瑾瑜也不会也半点怨言,可是明翰是无辜的他当时才刚开蒙什么也不懂,求您念在陛下最后无恙的份上放过明翰吧。”瑾瑜连连磕头道。
姜太后轻扯一下嘴角道“明翰?你说的是你那个弟弟吗?他的命不是在你手上握着吗李妈妈没有同你说起过本宫的打算吗?”
瑾瑜沉默了片刻道“天下女子何止千万,太后何必非要瑾瑜留下,这么多年圣上心中怕是早就恨毒了我,我实在没有什么能耐再获圣上宠爱。”
姜太后本就有气,见她在这宫中静思了这么久还是如此装模作样自命清高更是觉得心中窝火。心想若不是为梁国皇嗣着想她何必留着这个贱人在面前碍眼。如今虽说天下稍安,前朝余党四处纠集仍想光复大绥,朝中几位皇叔又以皇嗣不济对皇位虎视眈眈,她这个做娘的多年来对熊恪软硬兼施却不起半点作用,让瑾瑜这贱人重新回到熊恪身边也算是兵行险招赌上一把,她能赌的便是熊恪死性子对这贱人用情至深,还有这贱人心中多少还对熊恪有那么些真心。如果真能让这贱人为熊恪生下皇子,她自然会有上百种方法让她去死。不过目下她还需确定这贱人不会再害熊恪,草草让他们见面她还真怕日后闹出什么乱子来。她按住心中的火,假装平静道“你若是同意留下好生伺候皇帝,不再有什么二心,别的事便不需要你考虑。”
“太后当真以为只要瑾瑜愿意陛下就会同我重修旧好吗?”瑾瑜勉力一笑道
姜太后假装会错意避重就轻道“你既是叛国通敌的罪人,我也不能将你名正言顺的留在宫里,总要给你个新身份,免得朝中的言官整日说三道四,这种事倒不难。”
“太后,····”瑾瑜还想再挣扎。
姜太后突然从台凳上起身,伸出拿着蚕丝金线绢帕的手,一边示意李宫人上前搀着一边不耐烦的对瑾瑜道“你便慢慢想吧,本宫等了这么多时也不在乎再等等,只是你那弟弟听说从小寄养在一户郎中家里,如今宫中正巧要招一批御医,本宫已经让人将他安排在太医院供职了,既然是旧识本宫理因照顾着点,你也就不用谢恩了。只是丑话说到前头,到了这宫里要犯个什么错本宫又不在眼跟前,有时候难免保不住,要是少了胳膊缺了腿你也就多担待着点。”说着便往门外走。
瑾瑜听完头嗡的一声闷响,顾不得想太多慌乱中竟一把抱住了姜氏的腿,不住央求道“太后,明翰还小,您千万不要伤害他,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您的话瑾瑜听便是。”
姜氏听见瑾瑜既然答应了,心中很是得意。一踢脚将她蹬开,寡然一笑道“早答应不是省却许多事了,日后李妈妈会告诉你怎么做,你只管听话就好。你若乖一日,你弟弟就平安一日”说完一手搭在李宫人手上,提裙便往屋外走了。
不大会功夫,东阁又回到了往日的清静。雨后带着热浪的风不断涌入,闷热的空气让人快要窒息。
瑾瑜伏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她本以为这一世都不会再和熊恪有什么羁绊了,她曾经最爱这个男人,也曾经几乎亲手杀了他。如今她要怎么面对他,是爱人还是仇人。她有过很多次死而后生的经历,哪一次都好过让她再见熊恪,她当然可以选择死去,那是再简单不过的方法,可是她总是被胁迫着、她总有比命更在乎的东西,二娘死时唯一的嘱托:“让明翰活下去,平平淡淡的过一生,他还活着你便不能死。”只为这一句,瑾瑜每次都能说服自己挺下去,也许她自己也是怕死的,人生早已被命运击打的支离破碎,她总要为自己找一个活下去的借口。
夜半蝉鸣,熊恪又踏入东阁,想起白天的情景,他总感觉这里面住着一个他十分熟悉的人。
太监怀恩走在前面,替他轻轻将房门推开,里面已经空无一人,点上一盏油灯,房内有了光亮,熊恪双手负在身后,在房间里踱着步子,地上有些狼藉,白天被他打碎的花盆,如今只剩下瓷片残渣,紫檀茶几上放着未抄完的经书,他随手拿起几张,抄经人用的字体是瘦金体,他记得她最擅长瘦金体。
放下经文,他又掀开珠帘,踱进内屋。梳妆台上只有一把牛角梳,他将它拿到鼻下,轻轻闻了闻,茵樨香沁人心脾的醉人香气扑面袭来,他记得她最爱用茵樨沐发。
此时,他心内已经荡起一种不可名状的兴奋,双眸森冷,嘴角露出了邪魅的微笑,他想她终于回来了,她真的还活着,好,很好,他终于还有机会把他们之间未完的纠葛继续下去,她终于还是跑不出他的掌心,
他将木梳握在手中反复摩挲,声音淡淡的对怀恩道:“她回来了,把她给朕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