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未想过会在赫连书画的口中听到怕这个字眼,至少在他的了解里,赫连书画逞强的功夫不比她手上的功夫差,她已经习惯刀光剑影,争权夺势的生活,谨宴让她变成了一道散发着寒光的武器,哪怕是害怕也不会说出害怕
山崖下是常年不化的积雪,在未下雪之前,那下面的是又硬又冷的冰块,也不知是哪年开始冻住的,他们的运气很好,刚好遇上了这两天开始下雪,刚下的积雪比较松软,减轻了不少的冲击力
墨恒一直将赫连书画往上面的一方拖住,让赫连书画的伤害减轻到了最小,尽管如此,赫连书画还是在几日不眠不休体力透支的情况下晕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一个,关于墨恒的梦
梦里是很多年前她和墨恒掉下山崖的时候,那时候的情况比任何时候都来得恶劣
她神识不清,不知身在何处,醒来的时候身边就躺着一个满身鲜血的人,她已经顾不上其他人,抽掉男子握着的她的衣袖就准备自己离开
她是误打误撞救了人,也是误打误撞被他所救
走了两步听到男子咳嗽的声音,终究还是于心不忍的转回身,她没有救人的意识,只是想着顺手帮他一把,所以在路途中也是直接将他丢在一旁,赶路的时候又拖着他罢了
不久之后她就走到了一个村庄,将男子送到一户采药为生的人家便想转身离去,还是那户人家看她伤势严重将她留了下来,那一留便是几日,待伤势有丝好转的时候她就起身告辞,丝毫没有记得自己还顺手拖了个人,还是那户人家的主人问她
“同姑娘一起来的那位公子伤势有些严重,姑娘要不再多留两日,等那公子醒了也好一道离开”
那是的她想了很久才想起是有这么个人,只是想着住在别人家受了人恩惠不好意思,走到那男子住的房中看了他一眼,连他长相是什么都没看就注意到了一旁换下的衣物,上面放着的是一块成色净透的玉佩,她想也没想就直接拿过递给了那户人家的主人,并道
“他能救则救,不能救的话就麻烦您帮着处理一下后事,这块玉佩想必也是上等之物,请您收下,就麻烦您照看一下了”
她的眼睛已经变回了紫色,她不敢在别处多呆,怕一不小心就被有心人发现,交代好转身就离开了村庄,详细的问过之后才知道自己在无意之间跑到了西戎的边界处,回到宣城也要许久的时间
赫连书画没有马匹就翻山越岭的走着回去,在那路上她遇到了在南疆见到过的白衣女子,她说她的名字叫垶钰,赫连书画戒备的看着她,她浅浅一笑又道
“我们见过面,小时候,我的爷爷曾救过你,桑浒将军还在的时候,你的眼睛的药只有我们家族才能配的出,桑浒将军对我南疆有莫大的恩情,他曾叫我们照看你,虽然你可能不大记得,不过我却记得很清楚,毕竟,桑浒将军救过我们整个部落”
桑浒救的人在全天下数也数不过来,不过当那名女子说完的时候她还是有些印象的,救过她的老神医,想必就是她口中叫的爷爷,不知道是不是世界所有想要报恩的人记性都特别好,垶钰从她出现的那一刻就认出了她,并无形的想要叫她不要同西陵盈比试
垶钰是皇室的圣女,手中的权势不比官员差,几番周折她知道她没有回宣城,并一直等在回宣城的必经之路上,那是她眼睛第二次被隐瞒下,垶钰替她看了伤势,并极力的用了所有的药物帮助她,不过她却告诉她,她的右手恐怕是废了,并且再次血亏造成了极大的伤害,难保会在之后的几年有性命危险,她暗中为她配了不少的好药,却依旧无济于事
所有的事情赫连书画其实记得很清楚,只是在回到宣城之后她一心只记得关于谨宴的一切,渐渐淡忘掉所有不重要的东西,也忘记了她曾救过一个人的事情
空气中有燃着树枝的味道,潮湿里有呛人的浓烟,赫连书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清明白日,头顶是缓慢滴落水滴的岩壁,几面都冻着冒着丝丝寒气的冰柱,洞口传来呼啸的风声,她却感觉不到太冷的空气,她微微侧头,牵动着全身,垂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身上盖了好几层的衣物,连身下垫的也都是浅蓝的长衫
身旁不远处躺着闭着眼睛靠在石头上的墨恒,全身上下只剩下薄薄的里衣,用背挡着洞口的寒风,轻皱眉头,好似睡得不太舒坦,他们的面前燃着一小堆火堆,许是柴火不够干,烧的也不是太红旺,黄橙橙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得格外凄楚
赫连书画连忙起身靠了过去,想也没想的就用手指试探着墨恒的鼻息,刚刚放过去却被墨恒的手一抓
“我不是那么容易死的人”
声音犹如鹅毛扫过平静的湖水,激起一圈圈涟漪
赫连书画一颗心放下,连忙将身上的衣物放回他的身上
他的手冰凉,刺骨的彻寒遍布了他的全身,赫连书画手脚慌乱的将衣服包裹着他,却被他反手止住
他的声音黯哑,遗憾的说
“我的本意是想等你醒来我装晕,然后呢你就可以像书本上的那样脱掉自己的衣服然后抱着我,哎,可惜,书上写的就是不可信”
赫连书画不理会他的话,皱着眉头用温热的手摸着他的额头,触手皆是滚烫,甚至还有细密的汗珠,墨恒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从下而上的望着她,不说话也不吱声,一副由着你随便处置的摸样
赫连书画转眼看着外面越下越大的暴风雪,扶着他就往里面带,墨恒乖顺的往里面挪,由着她摆放他,只是在最后赫连书画想坐到外面的时候一把将她按回里侧,侧躺着面对她又睡熟的样子
赫连书画无奈,将他的两层外袍搭到他身上的同时也向他靠过去,尽量让他被完全的盖住,衣服不是很大,两人盖着总是窄了那么一点,墨恒不肯把衣服从她身上拿开,赫连书画也只得努力的靠近他
气息相交,体温相溶,墨恒半眯着眼睛看着赫连书画小小的身躯被他包裹,满意的低喃
“唔,其实,书上说的也不是完全不可信”
墨恒身上的寒意很重,赫连书画不敢想象他如何在寒夜中支撑过来的,她一面搓着他的手臂一面问他
“伤呢?伤到哪里了?”
墨恒又睁开湿润的眼睛望着她
“若是我说受伤了你会心疼的话那我便是受伤了,若是我说受伤你只是负罪感的话,那我便是没有受伤”
赫连书画没工夫和他玩文字游戏,语气加重的问
“伤在哪里了,我看看”
说完就想直接查看伤势,墨恒抓着她的手按在他的胸前,满意的啊一声道
“原来你心疼我啊,可惜我伤的不是很重,不然都可以叫你以身相许了,喏”他把右手递给她看,满是被刮伤的伤口已经凝固,伤口不深却全都横在手上,赫连书画心中一惊,握着他的手就是担心的道
“还有知觉吗?手腕疼不疼?”
墨恒本想是调笑几句,却未想到她之前的手伤带来的阴影,连忙抽出来扣着她的左手,微微用力的抓着她的手心,笑道
“不疼,就是冷,如果让我抱抱你,兴许会好的比较快”
他一把抱着她,让她的惊慌失措埋在他的怀中,他岔开话题不满意的问她
“你们西戎的天也真是不讨人喜欢,往常也是这般下雪的?下起来就没完没了”
“你运气不好,每年也就一两回,看这样子,最迟今夜也该停了”赫连书画微微推开他看着外面
突然想着落下山崖前还看到了他带着的侍卫,道
“你的那些侍卫...............”
云坤身后那可是数不清的人,墨恒就带了那么几个,就算功夫再好,寡不敌众那也危险
墨恒撇撇嘴,不满意她的关心突然转移,道
“他们那些什么都没学会就只学会了如何保命,遇到打不过的你以为他们还会傻站着?跑的比谁都还快”
她的神色缓和不少,无意识的问
“当初也是逃跑丢下你一个人被追杀的?”
墨恒盯着她,他说
“不是,当初是我自己离家出走,半路遇到劫匪了,结果被突然冒出的姑娘给救了,不巧,也是掉下了一个山崖,好在我那时候没有醒过来,也不知那姑娘是怎么把我弄到了那么远的地方”
赫连书画笑了,问他
“后来呢?”
“后来?”墨恒仔细想了想
“后来等我醒来的时候,那姑娘早就不负责任的跑路了,还把我的传家之宝给了别人当药费,留我一个什么都不清楚的人在别人家养了大半月的伤,本以为这姑娘兴许会回来看一看,结果那狠心的姑娘一丝消息也没有,最后因为自己实在受不了没银子的日子,所以就又回去了”
墨恒一口一个姑娘,叫的陌生又疏离,心中却是别样的心情,他说
“不是说救我的人不是你吗?怎么这时候又承认了?”
“不是不承认,只是不记得了”赫连书画说“况且,我那时候根本就没打算救你”
山洞里光影较暗,两人依偎的身影融成一团,墨恒撇撇嘴道
“说的再多也是那样,因为你我活了下来,我们算不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天意,他们的天意早在很久以前就有了
“天意是要我欠你们的,桑将军,还有你”赫连书画注视着火光,面容清晰,长长的睫毛投在脸上
墨恒抚摸过她的发尾,道
“他是他,我是我,他的恩,不用强加在我的身上,他为世人所爱,但他的爱无法延伸到我的身上,我也永远做不到他的所作所为,书画,我的爱是自私的,没你想象中的这么伟大”
他的自私是只把所有的宽容与温柔全都留给了一个人,桑浒对他,只剩下记忆中浅淡的一道影子,别人所了解的桑浒和他所知道的桑浒其实没有什么不同,可是总有很多人把期待放到他的身上,希望他变成另外一个桑浒
外面的暴风雪渐渐开始变小,赫连书画醒了不久就又开始昏昏沉沉,墨恒用衣服牢牢裹住她,并一边跟她讲着一些稀奇古怪的小事
墨恒是个很会讨人开心的主,在赫连书画那样没有力气的情况下也会对着他露出几个淡淡的笑容
讲了很久墨恒都只是在谈着别人的事情,赫连书画靠着他弱弱的问
“为什么不讲讲你自己?”
墨恒话音停住,问
“你想听什么?”
她的鼻息浓重,呼吸间尽是炙热,她想了一会儿后道
“以前就常常听闻你母亲的事,认识这么久了,还从来没有见你提过她”
“我母亲?还是,桑皇后”墨恒的话很奇怪,赫连书画不明白意思,睁眼看着他,他满不在乎的一笑,道
“我母亲是南疆最有才华的女子,出生名门,不娇柔不做作,举手投足都是大家风范,我们生活在南疆的一个小部落,终日靠采摘药草为生,我的母亲就在镇子里教学,受尽所有人的爱戴,她对我很好,对我父亲很好,对所有人都很好,在她的世界里好似所有的事情都是快乐的高兴的,哪怕吃不饱饭穿不暖衣,她也可以笑得好似什么事也没有一样”他顿了顿,又道
“若是你问的是桑皇后,那我所了解的和你了解的应当没有什么差别,为了一个男人抛弃了家门,是桑家灭门的罪魁祸首,也是被当今皇上抛弃的糟糠之妻,被贬到龙岩寺吃斋念佛,一心皈依佛门不问世事”
“你母亲她一定是个很好的女子”赫连书画等他说完很久才总结了这么一句
他说“或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