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克善是孤身一人来的,他昨晚跟着哈日珠拉来到这片树林,却一进林子便被困住了,再加上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暗中捣鬼,他在林子外围转悠了大半宿,只好怏怏地回去了。
回去也不能闲着,担心哈日珠拉的安全不说,还要替这胆大包天的丫头善后,一晚上也没闲着,如今见了哈日珠拉,一挥手打断了她早就跟恩和商量好的说辞,“你这些鬼话留着说给别人听吧,我没那个闲工夫,你记着,昨儿晚上你一直待在帐篷里,根本就没有出来过,待会儿回去要是遇上了人,就说是一早跟我出来骑马散心的,你记住了没有?”
哈日珠拉呆呆地看着吴克善,心中暖暖的如揣火炉,虽然这个时节怀揣火炉有被烤焦的危险,但她的心里还是甜甜的,这个哥哥,还真是刀子嘴豆腐心啊。
有了吴克善的帮忙,哈日珠拉打伤侍女偷跑出去,彻夜未归的事被掩盖了下来,又因为恩和一口咬定林丹巴图尔在他们一打起来的时候就跑了,所以,在折腾了几天无果之后,搜索林丹巴图尔的事情也停了下来。
在推测林丹巴图尔此行动机的时候,科尔沁众亲贵不约而同地将事情推在了哈日珠拉身上。于是,林丹汗英雄难过美人关,乔装改扮会美人的消息迅速传遍整个草原,哈日珠拉再一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成了众人眼中名副其实的水性杨花,红颜祸水。
哈日珠拉听到这个说法的时候呆了一下,却什么都没解释,连塔娜夫人一再地逼问,她都什么也没说。
林丹巴图尔出现的实在是太蹊跷了,联系到科尔沁亲贵种种反常的举动,她已经可以确定自己是替他们背了黑锅。这个黑锅,她是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谁让她偏偏这么倒霉,偌大个草原,遇上什么人不好,偏偏遇上了他。
别人遇上他,或许还能博取一点同情——这个倒霉孩子,遇上林丹汗,差点连命都丢了,可怜见的。可若这个倒霉孩子换成了她哈日珠拉,人们的目光就变成了——这个哈日珠拉,还真是死性不改,居然又跟林丹汗搅合到一起去了,真是个贱骨头。
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是人就有窥伺他人隐私的癖好,人们关注最多的,不是林丹汗来科尔沁这件事背后隐藏的蹊跷,而是这件事背后暗藏的桃色——事情怎么就那么巧,林丹汗变装来科尔沁,偏偏遇上了你哈日珠拉,怎么就不遇上旁人呢,哦,还是遇上了旁人的,不是被你们奸夫□□合谋,差点就杀人灭口了吗?
人们对这些男女隐私的狂热,古往今来,如出一辙,他们首先想到的绝对是最坏的结果,怎么肮脏,怎么龌龊,就怎么来,什么道理,什么情理,什么逻辑,通通都没得讲,众口铄金,根本就没有他人反驳的余地。
没有反驳的余地就不反驳吧,更何况,这种事,你越是反驳就越是有人站出来力证那些猜测的可能性,与其同他们撕破脸,闹个你死我活还甩不掉这个罪名,倒不如痛快地认下来,让那些亲贵看在自己替他们背黑锅的份上,也好跟他们讨价还价,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想到这里,哈日珠拉一阵自嘲,自己终究也学会了算计,学会了怎样在逆境中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
她的做法果然起了作用,科尔沁众亲贵虽然没有人出来替她说话,但她在科尔沁依然自在,没有人敢直接上门对她说些什么,无人对她进行任何的苛责,无论外面的谣言传得多么不堪,科尔沁众亲贵都没有就此事对她进行什么实质上的惩罚。
相较于科尔沁的谣言满天飞,察哈尔倒沉得住气,或者说是林丹巴图尔并不在意自己头上多了顶昏庸好色的帽子,没有当事人反驳的谣言在草原上越传越玄,连哈日珠拉同林丹巴图尔十八相送,依依不舍,被人撞见后恼羞成怒,意欲杀人灭口的戏码都传出来了。
哈日珠拉只能在心中为他们出神入化的联想能力鼓掌,人的想象力果然是无穷的,尤其在面对八卦,黑化他人的时候,更是将那有限的头脑发挥到了极致。
这样的结果,落在多尔衮的眼里,只是一声冷笑。林丹汗若真把哈日珠拉看得这么重,当日又怎么会狠心将她推落悬崖?科尔沁的这帮蠢货拿他们当傻子吗?不过,他终是什么都没说,科尔沁虽不老实,但如今还不是跟他们翻脸的时候。
出了这样的事,多尔衮和多铎这两个贵客也无心再多待,在收了无数的礼物之后,二人返回了大金国,而这所有的礼物中,最贵重,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阿茹娜,她已经确定要嫁给多尔衮做侧福晋了,这一次便跟着一起去大金国。
哈日珠拉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觉惋惜,为阿茹娜,也为娜仁,娜仁当晚又闹了一场,只是众人早已不把她当回事,当真是她想上吊就有人递绳子,她想自裁就有人递刀子,闹到最后,她也没了力气,而她一心爱着的丈夫,更是连看都没去看她一眼,生死,都由她。
阿茹娜在离开前来看过哈日珠拉,同她告别,拜托她照顾□□,那是阿茹娜唯一的牵挂了,哈日珠拉自是一口答应下来。只是,她还是有点不死心,便出言试探了下阿茹娜对多铎的感情,不料阿茹娜却当场滴下泪来。
“姐姐,你别说了,我又不是傻子,哪能看不出十五贝勒对我的心思,只是姐姐,我不能嫁他。”阿茹娜哀哀地哭着,似有无限的委屈,“十四贝勒说要娶我的那天晚上,十五贝勒也来找我了,他问我愿不愿意做他的侧福晋。”
阿茹娜的嘴角带着一丝嘲讽,“呵,侧福晋啊!他明明没有正妻,却也只肯给我个侧福晋,他还真是大方!在他的心里,我没有家世,没有地位,不能给他带来任何的帮助,他肯让我做他的侧福晋,可是给了我天大的面子呢!深情如他,也只肯要我做侧福晋!”
哈日珠拉无言,或许,真的是自己一厢情愿,把多铎想得太好了,她忘了,出生在这权利漩涡里的孩子,即使他只是个孩子,又有多少天真深情?利益当前,即使是自己心头挚爱,也是禁不住称量的。
这样的深情,令人心寒。
原以为多铎比多尔衮强,比他有情,可实际上,多尔衮是不能给,而多铎,却是能给却不愿给,两下比较,多铎甚至比多尔衮更不堪,真不愧是亲兄弟。
自己到底还是太天真了,以为多铎爱她,便会对她好,视她为宝,替她撑起一片天,如今看来,他哪里是想为她撑起一片天,他这会儿正想方设法找人替自己撑起一片天呢。
自己果然不该对这些天之骄子报以太大的期望。
他们离开的那一天,哈日珠拉没去相送,她如今已是千夫所指的祸水杨花,没必要再上赶着去给他们指指点点。
虽然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但科尔沁那些出身非凡,自命更是不凡的格格们却都忍不住忿忿,阿茹娜已经去了大金国,她们奈何不了她了,便都来瞧哈日珠拉的热闹,让哈日珠拉红颜祸水,水性杨花的名声甚嚣尘上,直达天听。
天命汗听了这样的传言甚为不屑,连带着对这传言的主角也没什么好感。
当四贝勒皇太极递上请婚的折子时,被狠狠地骂了个狗血淋头,他已经娶了科尔沁的两个女子——哈日珠拉的姑姑和妹妹,如今他请婚哈日珠拉的理由怎么说都显着牵强,落在天命汗的眼里,更是坐实了哈日珠拉水性杨花的罪名。
皇太极也知道自己现在提出这样的要求有点不是时候,但他实在是怕了,那林丹巴图尔是他噩梦般的存在,有他在一日,他便一日不安,她一日不嫁给他,他便食无味,寝不安。原以为父汗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宠爱有加,即使不满,也会允了他的请求,不料这次,父汗竟是一点颜面都不给,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
作为对皇太极没能如愿迎娶哈日珠拉的补偿,努﹡尔哈赤同意了他的另一桩请婚,给他的长子豪格迎娶科尔沁台吉桑噶尔寨之女萨仁为妻。
初听萨仁这个名字的时候,努﹡尔哈赤只觉有点熟悉,却想不起在哪里听到过,科尔沁同大金联姻甚多,或许是哪家女眷的亲戚也说不定,待被他人提醒说是多尔衮的嫡福晋娜仁的妹妹时,他心里比吃了个苍蝇还腻歪,无奈已经答应的事情不能反悔,更何况没准皇太极娶哈日珠拉,他的心中本就有点愧疚,便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下了这门亲事。
消息一传出来,天命汗的侧妃陶格思欣喜若狂,赶忙派人快马加鞭地赶回来送消息,桑噶尔寨更是得意非凡,原本萨仁求多尔衮的侧福晋而不得,没想到竟因祸得福,成了豪格的正妻,如今他两个女儿分别是贝勒正妻,一个侄女也已是贝勒侧福晋,他在科尔沁的地位跟着水涨船高,他再也不必像以前一样谨小慎微,就算是面对寨桑,他也有说“不”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