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背主忘恩的奴才,他自然不会手下留情,干净利落地处理了他,又四处寻访来现在的这个名医,总算是又替阿玛稳定了病情,只是那多尔衮母子,似乎是急不可耐了,竟又撺掇着父汗去清河汤泉休养,他叹口气,父汗这身子骨,先不说那温泉对他有没有好处,就单只这长途跋涉的辛苦,能不能撑下来都难说!
他们为了把他同父汗隔离开来,竟是连父汗的身体都不顾了!
当日庆功宴上,他一听说父汗要去清河汤泉休养,便忍不住上前劝谏,不料父汗竟抓着这个由头狠狠地训斥他一番,什么心怀不轨,不忠不孝的诛心罪名都往他的头上栽,虽然他早就打定主意要在这庆功宴上演场戏,好让多尔衮兄弟对两白旗的将士失去戒心,可他却从未想过自家阿玛竟会如此痛斥他,这取得多尔衮兄弟信任的代价,大得令他几乎无法承受!
那一刻,他真想把父汗的病情说出来,把实情讲出来,揭下他们恭谨纯孝的假面,拆穿他们奸诈狠毒的险恶用心,可他不能,任指甲刺破掌心,任那尖利的话语化作利刃刺破他的胸膛,将一颗心伤得千疮百孔,满目疮痍,他却只能将那已到嘴边的话含恨咽下!
以父汗的骄傲,以他这些年对他们母子的爱宠,若让他知道自己已经病入膏肓,不久于人世,而他最疼最宠的人却把他的身体置之不理,只想着怎么争权夺利,只怕他当时就会一口气上不来,一命呜呼!
到时候,他就真成了气死老父的不孝之子了!
那晚他从宫中回来,直到哈日珠拉睡熟了才去瞧她,不只是怕熏坏了她,怕她更嫌他,更是因为他的脑子一片纷乱,不知该怎么面对她,不知该跟她说些什么!
他这个父汗口中的不孝逆子,只有在她的身边才会感到一点点安慰,才能平复下那激愤不甘的心绪!
不管别人怎么说,不管发生了什么,至少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她!
多尔衮兄弟假意安慰却难掩得意的虚伪嘴脸,同他们那位好额娘奸诈狠毒的无耻的嘴脸,时时出现在他的脑海,令他恨入骨髓!
还有他那位好姐姐,好亲家——哈达公主莽古济!
也就是这时候他才知道,她早就知道了父汗的病情,竟只想着趁父汗在世,让她的女儿赶紧笼住豪格的心,对宠了她几十年的阿玛此时的身体,竟是一点关心都没有,她们的良心都叫狗吃了!
他原本虽不喜那拉氏这个外甥女,儿媳妇,却也想着毕竟已经跟豪格成亲,好歹身体里也流着一半爱新觉罗家的血,却不料她们母女竟是如此狼心狗肺的东西,那就别怪他皇太极心狠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既然她们都没把父汗放在眼里,更没把他皇太极当亲人,那他也不必再跟她们讲什么情分,就让他这个父汗口中的不孝逆子,替他了结这些心如蛇蝎的畜生吧!
范先生临走时便说,父汗的病情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要他早作打算。当日给父汗送行的时候,他强颜欢笑,回来却躲在书房里大哭了一场,这一别,便是永诀了吧!
这些日子他总有些心神不宁,虽然他早有了安排,清河那边,每日都将父汗的身体状况密报给他,可毕竟路途遥远,那消息经过长途跋涉送到他的案上,也已是事过多日了,不能在父汗最后的日子里亲侍汤药,将是他毕生的遗憾!
“爷可是太累了?怎么脸色这么苍白?”
一个矫揉造作的娇媚女声将他从沉思中唤了回来,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他脸色轻轻一沉,略带不悦,“不过是太阳底下站久了,哪里就那么弱不禁风了,若连这点苦都吃不得,还怎么带兵打仗!倒是你,这时候到这演武场做什么?这里可不是女眷该来的地方,也不怕这毒日头把脸晒黑了!”
乌拉那拉氏一窒,心中顿时又是一阵愤慨,他的眼里就只有科尔沁的那个狐媚子,对她一开口就没好气儿!
她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强笑道:“这不是快中秋了嘛,偏豪格又随驾出去了,我闲着没事,又想儿子,就给他做了身铠甲,想着拿到前头,叫他们给送过去呢!”一边说着,一边微微侧身,示意身后侍女手上拿的包袱。
听她提到豪格,皇太极的脸色略缓了些,不管他再怎么恨阿巴亥,再怎么讨厌眼前的女人,毕竟豪格都这么大了,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为了儿子,他也得给她留些颜面!
可听她说什么让人给豪格送铠甲,他心中又有些嗤笑不耐,豪格若当真等着她这副铠甲,那早折了八百回了!
“豪格也老大不小,都是娶了媳妇儿的人了,这些粗活儿自有他福晋操心,你还是多歇歇,好生保养保养才是!”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无奈乌拉那拉氏一向是个没什么脑子的,又被他冷言冷语惯了,竟愣是没听出来,面上还浮出几分喜色,只以为他是在关心自己,没听他说要她“好生保养”吗!
皇太极一见她脸上的颜色,便知道这女人又在犯蠢了,他的语气又冷了几分,“就算你一片慈母心肠,给他做了,也等他回来再给他就是,何苦劳师动众地派人去送!他出门自是衣甲俱全的,你送这么笨重累赘的劳什子去,岂不是添乱!”
乌拉那拉氏终于后知后觉地听出了他话里的嘲讽,心中更是愤恨,她就是命里跟科尔沁的女人犯冲,当初来了个哲哲,夺走了她的福晋之位,让她堂堂乌拉贝勒之女只能做个地位最低的庶福晋,如今来个哈日珠拉,更是让她无立足之地了!
以前四贝勒虽不喜她,可只要她提前豪格,他还是会给自己几分面子,他曾不止一次夸她母慈子孝,教子有方啊,可今儿这招竟不管用了,听听他说的是什么话,自己给儿子送铠甲竟成了添乱了!
她算是看出来了,只要有这科尔沁的女人一天,她就一天没好日子过!她狠狠撕扯着手中的帕子,那可怜的帕子眼看着就要被她尖利的指甲挠出个洞来。
哼,科尔沁?科尔沁也未必是铁板一块!
她勉强扯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倒是我思虑不周了,只想着赶紧给儿子送去,倒没想到这层,也罢,待他回来再给他罢,说不定天命汗想着中秋团圆,会回来过节呢!”
见他面色无波,没有露出什么不耐,便壮着胆子探他的口风,“福晋这些日子忙得很,府里整日人来客往的,幸亏有侧福晋和哈日珠拉格格帮着,否则这节该怎么过还不知道呢!”
原已抬步想走的皇太极闻言停下脚步,“福晋最近很忙?”
她心中一喜,他果然不知道福晋私底下的动作,“可不是!多亏侧福晋和哈日珠拉格格能干,这有亲侄女帮着就是不一样,不像我命苦,没个亲侄女、亲外甥女的,虽有个妹子在这里,如今也随大汗去了清河,独留我孤零零地在这里,过个节都没趣得很!”
皇太极原本被她话里透露的消息吸引了注意力,正等着听她说说哲哲这些日子的反常,却不料她三句话不离她那好妹子,心里顿时火大,“什么叫‘独留你孤零零地在这里’?豪格虽不在,那萨仁不是你儿媳?我不是你丈夫?莫不是在你眼里我们都是外人,只你那好妹子才跟你是一家?”说完,头也不会地就走。
那乌拉那拉氏本想着抱怨几句,叫他知道自己的凄苦孤单,不料竟惹怒了他,如今见他要走,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腿,“爷,是我说错了,您是知道的,我一贯笨嘴拙舌的,不会说什么巧话儿,爷一向是政事繁忙,我一个月也难见爷几次,跟爷说的话,十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萨仁跟我又不是一条心,我在这府里,可不是孤苦伶仃嘛!”
虽是巧言狡辩,却也触动了她多年来冷落失意的情肠,说到伤心动情处,忍不住将泪滴在他的衣袍上。
皇太极没料到她竟如此不识大体,在这人来人往的演武场上又抱又哭,这要是被人瞧见,传了出去,她可以不要脸面,可豪格以后也休想再抬头做人了!
“你这是做什么?你不给自己留脸面就罢了,好歹也是做婆婆的人了,多少给儿孙留点脸面吧!”一边说着,一边抬腿想往外挣,不料她竟抱得死紧,连挣两下都没挣开,怎么说也是他长子的额娘,要说硬踹开她,他也下不了这个脚,正僵持间,哲哲带着布木布泰遥遥地走了过来。